“文卿战死后,既还城距离洛川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洪京肯定会南下与孟红女一同围攻洛川城,这回,黄霸是不可能守住的。洛川一旦失陷,叛军便可沿江直下,洛川再往下就是国都国膺城,局势危在旦夕了。”
祖泰指着地图给进来的三人分析道,最后把手指戳在国膺城的位置,点了点,长叹了一口浊气。祖三宝很少有叹气的时候,这次的叹气意味着,面对如今这番战局连他也再无法乐观起来。
穆怀阳、江十一、金泰龙站成一排,看着祖三宝很罕见的严肃神情,也看着他双眼下挂着的黑眼圈,默然无语。
祖泰抬起手指,接着指向另一个地方:黑水城。
“高夷王在黑水击败了祖弋将军,进入司州腹地,不日即可抵达国膺城下,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三路叛军围攻国膺城,嗯......就难了。”祖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鹏回有白猷将军的五万守军,他这会儿正赶往祖弋将军处,两军合力对抗高夷王,但愿可以有一战之力,只要牵制住高夷王的主力部队,余下的那两支便难以威胁国膺城了。”
“我们还不出动吗?高夷王都快打到国都了!到底......”穆怀阳急切问道,却被祖泰用手阻止了继续发言。
“司州既是腹地,亦是牢笼。”祖泰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司州地界上划了一个圈,缓缓说道:“我爹对金土南战事颇有研究,他老人家毕生崇拜军国公羊湖羊老将军,穆昭大将军与羊湖同出一门,战略思想大抵相同,关键就在一个‘变’字。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大将军是想把腹地变成牢笼,利用司州的两水十八关死死囚住高夷王这头猛兽的全部力量,一举干净利落地平定叛乱。如若不然,若是放高夷王的势力流落在外面,就算打赢了反叛力量也会迅速在整个北方散播,中原可能又要进入长期的混乱。”
“原来如此,不亏是我老爹,我就说嘛!”穆怀阳兴奋地叫道。
江十一看着祖泰在地图上划出的那个圈,圈里有着整个中原最关键的几座城市,国膺、衷禅、怀德......随便哪座城,朝廷都丢不起。死了一个名将文卿就造成了那么大震动,要是再丢个关键城池,恐怕没那么好收场。
“可是......”江十一忍不住说道:“这是中原,这是司州,这不是金土南。对异族人的战争自然是同仇敌忾,可是这里的战场比金土南还要复杂得多,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自己先乱了呢?”
祖泰抬起头看了看江十一,皱上眉头满眼的刮目相看,呵呵笑了起来,说道:“你不错,挺会看问题。说得没错,这场仗的本质其实与过去的任何一场并无区别,两个字:士气。”
“打仗的本质是士气的博弈。”江十一脱口而出。
“嗐呦嗐呦,不错,你打过仗?哪儿学的这一套。”
“没有没有,就是,听人说的。”
“不错,看来我没看错人,你小子果然有点东西。这就是我接下去要讲的,本来不应该跟你们说这么多,但是由于此事非常关键,大将军要我确保你们能够理解整个战局。”
祖泰又低头看着地图,然后把手指移到地图上的高夷城处,戳了戳,点了点,说道:
“这里。现在高夷王占据了隗水东岸的港口环陵,西岸的大军确实不可能再过河了,嗯对,他这么想,所以高夷必定是守备空虚的,一旦高夷出了问题,甚至整个甫州出了乱子,高夷王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士气也会大为受挫。”
“大军确实不可能过河,所以就不要大军,化身白衣,化整为零过河就能掩人耳目。”
江十一突然想起了曾经让平叛军大为头疼的幽灵军,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凝聚成战力,又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分散隐匿,小规模、超强的单兵作战能力、超强的凝聚力,这些组成幽灵军的条件,现在的他们也有。
“有点东西啊,江十一。”祖泰忍不住夸赞道,然后他绷起脸,严肃起来的祖三宝看上去确实很像他哥祖弋,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们要做什么,懂了吗?”
江十一答道:“白衣渡河。”
穆怀阳答道:“直取高夷王老巢。”
金泰龙答道:“挫败敌军士气。”
祖泰补充道:“我补充一点,这次你们出击,只有八百人,轻装上阵,没有后勤,没有援军,只带五日兵粮,不能取得上级的联系,一切都围绕着最终目的去随机应变,这就是为什么大将军需要保证你们能通晓整个战略思路,这就是为什么大将军只能用自己的儿子,你,穆怀阳。”
“是!”
“我已经观察你们快两年时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最终我确定了就是你们这一帮人能堪重任,所以一直不舍得派上战场,就是为了这一刻。这场仗要是打赢了,你们就是首功,去准备吧。记住,保密。”
“是!”
“是!”
“是!”
八百人,乔装成各色人物,农夫,渔民,猎户,商队...等等,他们在战乱的时候统一称作流民,五人为一伍分散在流民中间,彼此之间保持联系而又相互独立,只在夜晚时分的无人处聚集点名。这完全就是当年幽灵军的套路,江十一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另一支幽灵军的一员。八百人在穆怀阳的率领下用各种方式在各个时间段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隗水,又悄无声息地朝着高夷的方向靠近。
实际上这比想象中的要难得多,第一天夜晚清点人数尚还齐全,到了第二天再清点人数便有十二个人走散了,穆怀阳为此大发雷霆,准备拿百夫长****十一赶紧阻止,把穆怀阳拉到一旁,说道:
“怀阳,冷静。”
“冷静什么,不处置的话,下次还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我们呈零散的形态行动,没有了严格的制约,只能靠人心自觉,你不罚还好,你只要一罚,肯定是人心思离,到时候走的人只会更多,你有什么办法?难道一个个去追罚吗?”
“那你说怎么办?”
“人要走便走,我们是拦不住的,现在会走的人,上了战场也不会出大力的,这种兵纯属滥竽充数,走了也好。能跟我们走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中坚力量,要知道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啊。”
“那我至少不能装聋作哑吧!”
“那位百夫长是我手下的人,你可以处置我,反正咱们是自己人,你拿我开刀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只要能够把人心聚到一块儿,人就不会走。”
穆怀阳沉寂了一会儿,决定听取江十一的意见,拿江十一开刀,把那一大通脾气全发在江十一身上。江十一则唯唯诺诺默默受罚,底下的士卒们看在眼里,愈加对这个军中吉祥物有好感,完了后江十一趁热打铁,极尽装神弄鬼之能事再对士卒们讲一些鼓舞人心的肺腑之言,整得士卒们差点热泪盈眶。
果然第三日夜里再盘点人数,便没有再出现减员的情况。
穆怀阳,江十一,陈泌,金泰龙,蔡德彪一行五人凑在一起走,构成了这八百幽灵军的临时指挥部。战争的破坏正在制造新的流民潮,几天下来江十一明显感觉到满世界游荡的人口在增多,他们想要在流浪中寻找和平,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苍茫大地何处堪得安居?
这样的景象,让江十一再度想起了曾经狼赳之反时的北方民间疾苦,当然,还远没到当时那种吃人的地步,只是大有朝那个方向演变的趋势。和平时光稍纵即逝,这才过去两年多,就要迎来更大的动乱,假如这次动乱最终没有能平定下来,这个世界至此便要彻底进入三百年一遇的大纷乱。
“天下,终有四分。”
令高曾经的论断再度浮现在江十一的脑海中,进而江十一回忆起了那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书生。高夷王反叛了,作为高夷王幕僚中的一员,现在令高也是站在了江十一的对立面了,两年前还在出生入死,两年后的今天就成了敌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魔幻。
假如再遇到令高时,江十一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感情上他们还是兄弟,立场上他们已经是敌人,如果有必要的话,可能还要刀戈相向。
正想着,不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引起了江十一的注意,那个面庞过分的棱角分明,致使他很容易从人群中被区分出来,深如镌刻的皱纹,深红的的须发,还有那对野心勃勃的眼睛。江十一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然后那人在笑,声音很苍凉,所以从他的笑声中感受不到任何笑意。
“是你啊,真巧。”
江十一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曾经在他的世界中短暂地出现过两次,一次在梦中,一次在蚺原。
异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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