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邪满

  永宁二年,四月,隗水西岸,邪满城。

  “既还城粮尽城破,文卿战死!”

  “文卿将军战死了!”

  “啊这......”

  新瓜上市,江十一和陈泌正在吃饭,突然来了这个超级大瓜,连下酒菜都有了。两人完全同步地暂停飞速扒拉的筷子,雕像般凝固了下来,一会儿,江十一才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同僚,无不惊骇。

  文卿战死,这是什么概念呢?如果说祖弋的惨败算是高夷王对朝廷的威慑,那文卿战死就是直接宣告了整个战局的全面恶化,毕竟不管败得再怎么惨祖阿宝那也只是败,且败在高夷王本人手里一点都不寒碜,再乐观点比如祖三宝还可以说那叫虽败犹荣;文卿战死的性质则完全不同,身为当世的四大名将之首,面对的是高夷王手下的无名之辈洪京,哪怕只是败了都相当难堪,他还索性给战死了!

  “洪京有那么厉害嘛......”江十一暗自嘀咕道。作为极少数亲身经历过狼赳之反,并且被洪京直接率领过的人,江十一和陈泌对洪京这个名字要比别人熟悉得多。在江十一的印象中,那是个面容严峻,霸气侧漏的男人,知道他有些本事,可万万没想到他能有本事吃掉文卿这种级别的名将。

  “什么名将,连个小喽啰都打不过,徒有虚名罢了。要是给我上,什么洪京白京的,全给收拾干净。”

  穆怀阳在冷笑,他依旧对当年文卿嘲讽他是私生子的事情耿耿于怀,不仅如此,他一向并不把所谓的四大名将当回事,不谙世事的小伙子总会狂妄地自认为有资格成为最顶尖的一员,尤其是在穆怀阳在战力上确实难逢敌手的前提下。

  一年多的时间,江十一一边吃瓜一边训练,不亦乐乎。江十一仍是那个人畜无害、人见人爱的吉祥物小江江,身边的兄弟们也升了官,蔡德彪和陈泌成了百夫长,金泰龙则成了跟江十一一样的小都统,而穆怀阳——成了大都统。

  这当然实至名归,毕竟曾经是当众击败祖阿宝的男人,变态的个人战力足以让人忽略他其实还很稚嫩的实际年龄,十八岁。

  可是,穆怀阳这一年来过得相当煎熬,因为他所处的部队一直被死死按着不让派上战场,他隔三差五地要去找祖泰将军谈心,一方面是想寻求出战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需要祖三宝给他做一些心理辅导,否则迟早要闹出焦虑症。

  每一次祖泰都会给他一个形同空头支票的标准答复,即,“按兵不动,等待命令”,随后便是一连套不带重样而效果拔群的祖泰式和稀泥。这不得不赞叹祖泰笼络人心的本事,就穆怀阳那熊脾气,每次都能被捋得非常柔顺,就这么硬是给他拖了一年多。

  闹得最凶的是祖弋将军被派遣出战时,穆怀阳偷摸摸试图混进要出战的部队,临行前被逮了个正着,直接罚三个月的禁闭,酸爽。

  刑满释放后的穆怀阳很不忿,他想方设法写了封信送往他爹穆昭那儿请求出战,结果老爷子没怎么搭理他,只是洋洋洒洒回复了那经典的八个字:“按兵不动,等待命令。”,之后,此八字成了穆怀阳的心魔,确切的说,是“命令”二字,他是对传说中那将到而未到的命令日盼夜盼,望眼欲穿。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就是爱吹牛,真上了战场,没准就尿裤子了。”

  这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

  穆怀阳的死对头,至少他本人自认为是穆怀阳的死对头——金泰龙,一向对穆怀阳有些过于夸张的好战情绪嗤之以鼻。他虽然不得不承认穆怀阳确实是很能打,但也就只是能打而已,真正的打仗可不是单挑,再怎么能打难不成真能以一敌百,以一敌千?

  想把一项技艺修行到登峰造极的人大多无法心胸宽广,对于技艺精益求精的心态也会衍伸到对人上,金泰龙就是那样的人。一年多的相处,江十一彻底摸清了金泰龙这个人的秉性:富有正义感且能力突出的同时,心胸狭隘且性格顽固也是大毛病,他几乎无法跟任何人和平相处,除了江十一和陈泌这种人畜无害的老好人,难怪他三十多岁了还是个老光棍。

  穆怀阳不似金泰龙那么爱较真,他总是不太爱搭理那个老顽固,再怎么气不过顶多就是跟他吵两句嘴,过几秒就又忘了,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自信,所以认定有朝一日必然可以用赫赫战功打金泰龙的脸。

  “你就看着吧,昂,大叔。走着瞧!”

  “懒得瞧。”

  “别瞧了,咱们别上场最好,打仗是要死很多人的。”江十一又开始认真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扒拉着一边唠,一旁的蔡德彪插嘴道:

  “这么说,小江江你还打过仗咯?”

  江十一顿了顿,继续扒拉着饭,直到让米粒塞满了整张嘴巴,他才抬起头,嚼着嘴里的饭,支支吾吾说道:

  “听人说的,德彪你打过吗?”

  “打过,我参加过南方的战争。”

  “哦...认识这么久了,也没听你讲过,你以前是哪位将军帐下的?”

  “甘登将军。”

  “谁?”

  “甘登。”

  “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打过南方战争吗?”

  “当然,正道二年的时候,在扬帆,打涅地。”

  江十一挖空了脑子也没找到丝毫的印象,倒是旁边的金泰龙冷哼了一声,说道:

  “就是那个打都没打,人家涅地直接投降的。”

  “嗐,有打啦~天上是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的,也是在甘登将军英明的领导之下,才能有如此战果,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蔡德彪满嘴飚着大道理,顺带连米粒与口水也飚了出来,为了防止遭受侵害,江十一很自觉地换了个地方吃。

  “泰龙你也打过?”

  “打过。”

  “哎呦,大家都藏得很深啊,你以前是哪个将军帐下的。”

  金泰龙手里捉着一根小枝在剔牙,那对三角眼射着寒光,江十一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便自觉地放弃了——他早习惯了那冷酷的家伙这样,总是对一些事讳莫如深,一幅屌屌的样子。

  “今天的饭不错,我......”

  “赵无疾。”金泰龙冷不丁讲出了个名字,蔡德彪没听清楚,同样冷不丁地问了句。

  “谁?”

  “......”金泰龙面有愠色地朝蔡德彪瞪了一眼,他一向面有愠色,只是这次似乎是真的,他不愿意再重复一次那个名字,蔡德彪便也不好再自讨没趣。

  江十一想起来了赵无疾,他曾听师逊讲过那个将军,身为新生代的四大名将之一,却败在了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孙种,且败得非常惨,几千个精锐兵卒被杀得仅剩十几个,至此声名扫地。

  金泰龙是仅剩的十几个中的一员,可想而知,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基本都在那场战役中死绝了,这大概就是他对过往一向讳莫如深的原因。

  蔡德彪以前一直没提他的参战经历,是因为确实没什么内容好说的;江十一以前一直没提他的参战经历,是因为那是在高夷王麾下且并不光彩;金泰龙以前一直没提他的参战经历,是因为,实在太惨痛。

  金泰龙把剔牙的小枝用力咬在嘴里,闭目养神,两腮的肌肉紧紧绷着,让他深凹的两颊更加沟壑纵横。江十一无法得知他在想什么,但能知道,他想的一定很多,对于战争的惨烈,江十一确实有资格感同身受。

  江十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金泰龙总是看穆怀阳不爽,大概是他总能在穆怀阳身上看到孙种的影子,同样年轻气盛,同样风华正茂,同样天赋异禀,总会勾起他那些惨痛的回忆。

  好死不死,穆怀阳又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

  “哦!赵无疾,就是那个被孙家的小子收拾得很惨的那位,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的呀,能被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打成那样!实在是丢了大脸。”

  金泰龙听了这话,缓缓睁开眼睛,狠狠把嘴里的小枝啐了出去,喷到了穆怀阳脸上,然后怒目而视。

  “小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啊,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仗打成那样,实在是...”穆怀阳憋着笑摇了摇头,他憋笑还非得故意让人知道他就是在憋笑。“啧啧啧......”

  金泰龙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站起身径直朝穆怀阳走来,用吃人的眼神瞪着穆怀阳,咬牙切齿地说道:“再说一句试试。”

  眼见着情况很不妙,江十一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跳出来打圆场,推着金泰龙直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番计较,消消气消消气。”

  金泰龙一点儿也没想消气的意思,他像一头发怒的豹子,本就是反派脸再加上满脸的怒意,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陈泌见势也急忙站出来阻止,他知道就凭江十一那小身板根本不可能阻止那对猛汉间的战斗。

  就在大战即将一触即发时,一个报信的军吏走了过来,大声叫道:

  “穆怀阳!江十一!金泰龙!在不在?”

  “在。”

  “祖将军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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