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牙关,夷廷山脉东南角,距国膺城七天左右路程,位于司州边陲,勉强还算是司州的地界。这是中原最古老的关卡,也绘制着中原最原始的版图,它的伤痕累累,它的饱经风霜,在向每一辈中原人诉说着中原悠远而苍茫的历史。
后来,中原的领土在不断的战争与兼并中朝北方扩张到了千里之外的金土南,龙牙关便不再是应对外战的边关,转而变成了防范内战,保卫国都而储备部队的要塞。
除了朝廷的军方高层,没人切确知道龙牙关到底储备了多少部队,传闻一般只说是十万储备军,并且龙牙关的守备长期不定时地与其他要塞进行秘密交换流动,具体守备情况就连龙牙关的普通将领都很难摸清。
很难讲穆怀阳此行去龙牙关到底是类似于发配,还是类似于下基层历练,到军队里去自然是要吃苦的,然而能进入龙牙关的储备军又是荣幸的,当然,只有江十一心里才会有这种精致的权衡,穆怀阳可不管这个。
参加龙牙关储备军的手续很繁琐,即便是穆怀阳这种根正苗红的朝廷重臣子弟都不能幸免,前前后后操办了近两个月,这与之前江十一参加高夷王平叛军时的草率具有天壤之别,单单摸家底一项就盘问了江十一两天时间,直摸到了江十一的曾祖父,就连江十一十几年未曾回去的黑山踵都得派人去实地考察。
陈泌也因此意外得知了自己的祖父其实与当今世家大族——定康陈氏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已经无法构成实际恩荫,仍让他暗自开心了好一段时间,起码说明了他身上是有流着一丢丢贵族的血。
不过,江十一和陈泌在太阳台的落草经历属实给他造成了不小麻烦,他极尽装神弄鬼的本事才糊弄了过去,好在两人充分的默契完美避免了口径不一。
再者就是在高夷王平叛军那里的从军经历,这似乎是一个比较敏感的政治成分,令人费解的是,朝廷居然无法直接从高夷王那边进行考证调查,高夷王的兵权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独立性。
这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幸的是江十一和陈泌因此被延长了考察时间,最后是动用了穆家的关系网络才勉强通过;幸运的是,毕竟江十一和陈泌在高夷王那边最后是以逃兵的身份落幕,这事儿要是被扒出来,没被当场抓获就属万幸。
总之,经过了好一番折腾,三人才算正式确定加入了龙牙关储备军,江十一和陈泌也算是洗尽了先前的种种见不得光的污点,从此要在全新的地方开启全新的人生。平心而论,这是个很好的起点,至少是戴矮子梦寐以求的起点。
龙牙关储备军不愧为朝廷的直属部队,强劲的后勤供应令人叹为观止,吃穿与兵饷自不必说,全是江十一以往见所未见的丰足,武器与盔甲也全是最精良的打造,再不会出现高夷王平叛军里那种五个兵五把兵器,长短各异,规格参差的荒唐事儿。
后勤有力,装备优良,除此之外相应的,龙牙关储备军的训练也是格外的魔鬼,江十一还没正式参与训练,单单看到那个密密麻麻的作息表就不禁毛骨悚然。毫不夸张的说,那种强度的训练绝对是可以把人活活练死的,江十一严重怀疑那根本就不是想练兵,而是想假借训练之名直接筛掉那些体能和作战能力不合格的兵,受不了的就干脆弄死算了。
三人到了龙牙关,才知道了自己的编制,很不幸被江十一言中,还真是要从行伍开始混起,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并没有被区别对待,反而因此被迫一视同仁,穆昭执意让儿子的历练不打折扣,江十一和陈泌因此跟着遭了秧。并且穆昭还特别点名其中以训练严酷著称的将军,素有铁面将军之称的祖弋。
祖弋,字阿宝,三十七岁,出身卬郡祖氏,他爹是世家大族中极其少见的半文盲,而且是个嫌麻烦的半文盲,于是索性就拿祖弋的小名当了他的字,祖阿宝这个可爱的称呼便落到了一个严肃的将军头上,满满的反差萌。所以祖弋更希望别人叫他的外号,铁面将军,并且似乎赌气式地去有意塑造自己格外严肃的形象,他从来都不笑,永远紧绷着一张时刻准备发怒的臭脸。
祖阿宝至今未曾积累什么过硬的军功,相比同辈的羊嗣、文卿那种顶级名将,他显得很平庸。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质疑他的水平,不仅是忌惮于他那张写满了愤怒的脸,更是因为他卓越的练兵能力,他训练的士卒通常不多,但能活着从他手里练出来的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那是相当彪悍,南方战争时文卿所率领的先登部队就是祖阿宝的杰作。
祖阿宝有个弟弟在他手下当军官,名叫祖泰,他的字同样没让人失望。
祖泰,字三宝,二十六岁,依他的字可见,他是祖家的第三子,祖弋的同父异母弟弟。不同的娘胎,生出来的孩子截然不同,与祖阿宝极致的严肃风格迥异,祖三宝的脾性则要柔软得多,至少看上去是那样的。他爱笑,而且爱的是由衷的笑,这在**横行的部队里是大忌中的大忌,笑意会破坏威严,也会让命令的品质大打折扣,随之跟着垮掉的便是执行力。
兄弟俩站一起俨然就是一对没头脑与不高兴,两张脸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个是让你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笑,一个是让你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愤怒。
可就是这么一对天差地别的兄弟,愣是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祖阿宝严酷的训练使得士卒们怨声载道,祖三宝的宽和诙谐则暂停士卒们的怨声载道,两项交加,来回往覆,让士卒们处在崩溃与不崩溃之间不断反复横跳,随着反复横跳进行,训练强度便可以似乎理所应当地总停留在最高峰值。
诚然,极度迥异的个性让这对兄弟永远有不可调和的分歧,当他们俩在激烈争论的时候,唯一能阻止他们大打出手的便是他们的血亲关系。祖阿宝若不是看在是自己弟弟的份上,早就拿刀剁了那家伙,反之亦然。
比如,他们这次的分歧,具体表现在穆怀阳身上。
大哥祖阿宝认为穆怀阳应该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无论家世一视同仁;小弟祖三宝则认为应该给穆怀阳一个小军官当当,再怎么说也是大将军之子,就算不看他爹面上,单就看穆怀阳那伟岸的身板,作一小卒实在是大材小用。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而且是当众争得不可开交,把当事人穆怀阳给整懵了。
“不行!绝对不行!谁来了我这里都要给我老老实实从小卒混起,天王老子来了都一样!”
“哎呀,我的兄长,这没必要吧,好说歹说也是大将军的儿子,你让他当个小卒,怎么行嘛!”
“那不然当什么!绝不能为了一个人坏了我这里的规矩!”
“凡事都要有变通嘛,规矩也不能完全是死的,为了大将军之子坏了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嘛。”
“大将军都说了!进了行伍,一视同仁!谁都不能例外!”
“他老人家说是这么说,咱们不能真这么做嘛,说归说,做归做嘛。”
“在我的军队里,规矩是死的,没有变通!绝没有变通!”
“好,行!就算他不是大将军之子,你看这身板,你一眼看过去,能找到哪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就这,放进行伍里,谁管得了他?谁敢管他?”
“怎么就不敢了?别人不敢管,我亲自管!”
“是吧,兄长,你也说你要亲自管,那你一个将军怎么去亲自管一个小卒?还不得把他提到你直属下,对嘛。”
“那不行,那绝对不行!我就不信没人敢管他!”
“兄长啊,这行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要是没管好,出个小乱子可就全乱了。”
“反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闭嘴!”
“那要不这样,咱先看看他有多少本事,如果真有本事,那就依我,如果没真本事,那就依你,怎么样?”
“怎么看?”
“很简单。”祖三宝顿了顿,说道:“打一场!”
兄弟俩极有默契地把头转向穆怀阳,祖阿宝怒目而视,祖三宝则把微笑持续挂在脸上,冰火两重天,看得穆怀阳头皮发麻。但是他很快露出自信的笑容,摊了摊手,说道: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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