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犹豫。”
“我哪有?”
“你有。”
江十一终于肯抬起双眼正视孟红女,他在女孩那对纯净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些平时没看过的东西,或许它本来就有,只是江十一一厢情愿地认为它纯净。
某种意义上讲,这像极了江十一对公羊贤的仇恨,于是,公羊贤那该死的哲学又隐隐约约地在江十一耳边响起。
江十一很冷静,近乎冷漠,而因为孟红女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十一爷,所以这种冷静亦等同于咄咄逼人。女孩最终躲避了江十一的凝视,可是很快她的眼神又回来了,并非留恋,只是担忧自己心里那点事儿被看穿。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高夷......”
“诶,红女啊。”江十一打断了她的话,吐了口气,皱着眉头问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亲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
“嗯......我也不知道,只是,十一爷和陈大哥真的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还有呢?”
“还有......我也不会讲了,就是...十一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或许,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跟你说过要照顾你,我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起过名字,江正,我还记得。是不是因此,我们之间有了什么误会。我记得我还跟你说过,就在今年过年的那一天,那时候戴矮子还在,霍堂玉也在,我跟你要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什么误会,我听不懂十一爷的话......”孟红女又咬上了嘴唇,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她完全没察觉到这已经把她自己给出卖了。江十一继续说道:
“你知道撒谎这事儿有多可怕吗?它摧毁一个人撒谎之前的一切诚实,进而摧毁撒谎以后的一切信任。红女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弥补,可如果因此造成了什么误会,造成了你不再对我诚实,嗯......当然,你也不一定非得对我诚实,毕竟,我只是一个在赎罪的仇人而已。”
“十一爷快别这么说。”孟红女揉了揉眼睛,这引得江十一侧目,因为他一度以为女孩要哭了,然而并没有,女孩的平静丝毫不亚于江十一。“我其实一直也不确定,那天啊,过年的时候,十一爷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不好受。”
“什么意思?”
“但是我也知道,十一爷是嫌弃我,只是怕伤害我,我都知道,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哪配得上十一爷呢,所以我......我知道,要想活得不那么难过,就得去忘掉一些东西,如果实在忘不掉,也只能放弃执着。”
“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傻孩子,我是对不起你的,今天你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骗我,你没有必要这样。”
“我怕你知道,我很怕你知道,嗯......最怕的就是像现在这样,你知道了,然后...然后就,就像现在这样。”孟红女尽力在维持着一种倔强式的平静,江十一的平静似乎引起了他的胜负欲,又或者说是什么其他江十一这个钢铁直男无法理解的东西。
“多久啦?”江十一也并没有打算去理解,内心反倒是出现了一种猎奇心理。
“中秋节的时候,因为一些巧合,他知道了我是女儿身。”
“你喜欢他吗?”
“算是吧,他很老实,话不多,让人安心,而且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喜欢我,他也不会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那些过去的人只剩十一爷和陈大哥还活着。这样挺好的,我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而且.....他是高夷的本地人,家里有挺多田的,还有房子,能看得上我这样的人,我也知足了。”
“多大啦。”
“跟十一爷一样年纪。”
“那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娶媳妇。”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十一是愁眉苦脸的,问别人的同时似乎也在问自己。
“他十八的时候有娶过一个,后来生孩子死了,大的小的都没保住,这么多年他也没再娶。”
“那你决定嫁给他了吗?”
“他说他很想娶我,说了好几次了,我一开始也不信,可是他真的......特别实诚,我没遇见过这么实诚的人。”
“嗯,之前那个老不死的,不也说要娶你。”江十一随口来了一句,直接戳中孟红女的痛处,他太过冷静了,冷静得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或许那样的冷静含有一种近似愤怒的成分。
孟红女不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发着呆,时不时眨着证明她并没有完全失神。江十一总算察觉到了自己话语有点过分了,便赶紧尬笑着转移话题:
“嗯啊,没有,我是说,你带来给我跟你陈大哥瞧一瞧,帮你物色一下,比较放心。毕竟这世道,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他又瞥了瞥一眼一旁装作忙碌的陈泌,试图用吐槽来强行掩盖尴尬:“虽然说陈泌那小子屁事不懂,但是你看他那身板,特能唬人,你就说那是你哥,又是军官,是吧,那小子就不敢对你不好了。”
陈泌撇了撇嘴巴,懒得搭理江十一的吐槽,耳朵还是一直竖着听这边的对话。
“他胆子很小,陈大哥会吓着他的。”
这时,一个士卒走过来,边走边在士卒群里大声喊着:
“谁是陈泌,谁是江十一?”这打断了江十一与孟红女的对话,陈泌站起身望着那个向这里走来的士卒,便也无声地向对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对方径直地朝这里走来。
“你就是?你是江十一?”
“他是陈泌,我是江十一,有何贵干?”
“将军有请,跟我走吧。”
“哪位将军啊?”
“凉平将军。”
江十一与陈泌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他们俩面面相觑,心里盘算着同一件事情,该来的真的来了吗?抱着忐忑的心情,两人一起跟着士卒前往去见凉平将军。
凉平将军还是那么儒雅,只是他的额头添了一道不大伤痕,那是在蚺原之战的时候留下的,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战役却只留下这么一点伤痕,也可谓幸运。见了江十一与陈泌,他并没有太多客套,只是示意让他们俩就座。
“今天叫你们来,是要问你们一些问题,说一些事。你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隐瞒,哦对了,陈泌不方便说话,就江十一你代劳。”
“是!”
“你们跟戴夫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同时下意识地作了个描述矮小身高的手势,看来戴矮子的特殊形象早已在军中深入人心。“就那位不高的兄弟。”
“禀告将军,这说来话长,我们以前就认识,在龄郢的时候,我们那时被卖去当奴隶,他把我们买走了,然后他就带了我们一段时间,后来,又把我们丢下了。”
“带你们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将军您也知道的,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饭,所以就一起弄吃的。”江十一不敢对那些往事有过多的描述,因为那就是一条条现成的罪状。
“之后呢?”
“之后就没了,他把我们抛下后就不见了,后来在献正城募兵的时候才又重新遇上。”
“他把你们抛下,你们不恨他?”
“恨,恨得要命,但是没办法,您也知道他那个人虽然个子矮小,但是能打,能带兵。”
“嗯,其实我也敬他是一条汉子,像他那样的人,很少见,能耐确实不小。可惜,一直都是怀才不遇,如果他能活到现在的话,仅凭在蚺原的功绩,现在应该也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说真的,我还是佩服他的,到最后其实也恨不起来。”
凉平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问道:
“那他,跟黎安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记得是黎安最开始重用了他,然后还举荐了他。”
江十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关键到足以决定他与陈泌两个人的生死,不禁后背发凉,直冒冷汗。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陈泌,毕竟自己接下去的言语也关乎了他的性命。
“没听他说过,他那时候在军中犯了个事,我们都以为他完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黎安将...黎安就开始用他,说是戴罪立功。”
“那你们就跟着去了?”
“因为我们那时候也犯了事,也要待罪立功。”
“一开始就给这种任务,你们还这么不要命?就那种断子绝孙的仗也打?”
“我...我们一开始不知道能有这么断子绝孙。”江十一满脸的苦涩,此时他在心里疯狂地问候着那个死矮子的十八代祖宗,那妖孽像是对他下了诅咒,死了也不让别人好好活。
“你们那伙人还有几个活着?”
“当时还剩五个,到了籍壅又死了两个,现在就剩我跟他了。”
“嗯。”凉平干净利落地应和着,同样干净利落地还有他的神情,突然就变得更加凝重,江十一从未想过一个那么儒雅的人能变得如此的咄咄逼人。“那你是怎么看待黎安和黎安案的?”
江十一无法思考,恐怕凉平那么咄咄逼人,就是为了防止他过多的思考,只是踌躇着,引得嘴唇发颤,好一会儿也没憋出什么。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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