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壅,樗地的门户,坐落于樗岭山脉最南端的山脚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以往樗地历代诸王的国都,也是战乱之下的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得籍壅则樗自平”之誉。
战争让籍壅城充满了不确定性,城市随时面临着被破坏的风险,财产随时面临着被掠夺的风险,人命随时面临着被屠戮的风险,动荡之下,籍壅的商业开始萎靡。最直接的影响是,不动产的价格一落千丈,恐慌的商人把能带走的东西都被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东西就疯狂贬值。
当然,那是普通的商人,精明是商人的本分,过于精明往往也意味着目光短浅,而极端的聪明与极端的愚蠢总是做出同样的事,高瞻远瞩者知道此时正是低价吸入的好时候。
以历史上籍壅城在北方的地位,就算真的遭受了战争的破坏,一旦战争结束,其地价依然要恢复到高水平。相比战争所带来的地价大幅地价折损,战争所直接造成的财产损失实际上可算是九牛一毛,所以只要账算得够细,会发现有时候愚蠢反而是一种高明,这就是为什么能赚大钱的永远是脑子有病的冒险家。
由于脑子有病并且病入膏肓,戴矮子就是一个超标的冒险家,领着草芥们进入籍壅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中的钱拿去盘下了一家酒馆,而那些钱又不全是他自己的,有很大一部分本该属于江十一。
江十一并不愚蠢也不够高明并且太过猥琐,他对于戴矮子此举相当不理解,但是慑服于戴矮子火辣辣的耳光,他又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无限的悔恨中发誓以后绝不再相信戴矮子的鬼话。
于肥对此举也颇有微词,他是个足够愚蠢的人,所以并不反对买,他反对的是买的酒馆,那些钱再加点儿就能买青楼了,自产自销给自己开个后宫不好吗。照这个逻辑,擅长赌钱的戴矮子更应该去买个赌场,自己当庄家岂不快哉。
但是相比赌钱,戴矮子对军功的痴迷更甚,因为酒馆是一个可以闲聊的地方,闲聊的字里行间便都有可能透露很关键的情报。最终草芥们也达成了一致,就算没达成一致,也会被戴矮子打成一致。
酒馆名叫“巷子深”,可见前任掌柜是个有趣的人。
新掌柜戴矮子第一天开张,一早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倒是草芥们自产自销喝了个痛快,不仅没没招揽到半个客人,还赔了两壶酒。江十一自知没有酒量,并且无法从酒精中获取快乐,所以他一开始就没加入酒局,只是搬了个凳子在门口坐着看门。
忠厚人冯老黑不胜酒力,他喝了三碗就不省人事了,今天还没过完就趴桌子上等待明天的太阳了。于肥也没好哪儿去,只是他的酒品不像冯老黑那么好,喝醉的他扬言要娶当朝公主当媳妇,若不是恍惚之间看到了戴矮子的横眉冷对,怕是会当场耍起酒疯。
余下的陈泌倒是拥有足以与戴矮子相媲美的酒量,只是他的沉默不语让戴矮子喝的酒成了闷酒。最终戴矮子实在是受不了陈泌这个闷骚的男人,他开始想念江十一的能说会道,便高声吆喝着门口的江十一。
“江十一!过来!陪老子喝!”
“没法喝,没法喝,沾酒就倒。”
“就让你过来,没让你喝。”
“你说的话谁敢信。”
“要不要我过去请你啊?”
说这话的时候,戴矮子明显带着威胁的口气,若是江十一真等着这死矮子迈开步子过去请他,估计火辣辣的巴掌也准备好了,所以就算一百个不情愿江十一也得奉陪。
“咱说好的哦,我可不喝。”
“你在外面看什么呢?”
“看狗。”
“没人给你看吗?你非得看狗?”
“还真是没人。”
“一个人都没有?”
“有,一个疯子在街上游荡。”
“一早上就看到一个疯子?”
“是,我也正纳闷呢。”
“怪事,真的?”
“不信你自己去看。”
戴矮子起身踮着脚趴窗户上张望着,发现视线所及之处真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可他明明记得当初盘下这家店的时候正是看着此地段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怎么今天自己开张的时候就如此冷清。
而且这已经不是冷不冷清的问题了,这是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仿佛籍壅城里本就没半个活人一样。
“见鬼了这是?我喝多了吗?”
“我没喝酒也见不着半个人。”
“难不成打仗了?”
“打仗也会有兵啊。”
“怪事。”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手舞足蹈的男人不知从那个地方蹦出来,他从江十一面前唱唱跳跳地飘过去,浑身的恶臭令人作呕,黑里夹白又夹黄的头发被污垢捆成团状物,发丝成了发条。
疯子不介意与另一个疯子搭话,因为他们会有共同语言,戴矮子上前就问。
“今天怎么没人?”
那疯子并没有停止唱跳,而他的舞步变得更加欢快,天涯何处觅知音,这估计是大半年内唯一一个主动找他搭话的人,他用着愉快的唱腔回答戴矮子的问题。
“都去朝拜五行天尊六道师祖擎天救世太公了。”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名号让戴矮子皱了一脸眉头,恐怕是到了这时候戴矮子才恍然大悟他是在跟一个疯子讲话,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了个废话,或许他一开始真当这个在大街上手舞足蹈的人没疯。
“你疯了吧。”
“我没疯。”果然,疯子总说自己没疯。
“那你说啥太公?”
“五行天尊六道师祖擎天救世太公。”
“这不是疯话嘛?”
“我真没疯,疯的是他们,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这疯子不仅否认自己疯,还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迷之自信,居然想以一己之力诬陷整个籍壅城百姓的精神状况。然而果然只有疯子才能跟另一个疯子达成有效交流,戴矮子这疯子真就拉着江十一跟着这疯子去了,怕是籍壅城自此要再多出两个疯子了。
“你疯了吧?”江十一皱了一脸眉头朝戴矮子嘀咕。
“我没疯。”却被前面手舞足蹈的疯子抢答了,结果戴矮子一时语塞,愣了一下才答道。
“我也没疯。”果然,疯子总说自己没疯,再加个“也”就更显得立场分明了。
“俺也一样。”
于是江十一只能少数服从多数,跟着两个疯子承认自己也没疯,三人从此成了同类,向着同一个目标挺进——那个词汇量惊人的某某太公。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在这里他们找到了消失的百姓,而广场中央正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人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隔着好几万人,中间那个神棍却能被一览无余,因为人山人海的百姓都整整齐齐跪成一大片,整个广场此时也就四个人站着——三个疯子跟一个神棍。
所以那个神棍也很轻易地就发现了其他站着的三个人,他停下念叨,远远地直指三人大喝:
“大胆狂徒,见五行天尊六道师祖擎天救世太公居然不拜!”
这一声喝,三人瞬间成了全场焦点,一整个广场的老百姓纷纷扭头把视线往这边聚焦,并且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于是乎,摆在江十一和戴矮子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加入虔诚的信徒们乖乖跪好,要么就跟着疯子开始手舞足蹈,然后从此每天都要强调自己没疯。
江十一瞬间就明白了或许这个疯子真的没疯,当所有人都疯了,自己不想那么疯就得想办法疯出别的花样。
犹豫了一下,江十一选择了跪着,戴矮子则选择了手舞足蹈,两人从此分道扬镳,此疯与彼疯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词汇量惊人的神棍又开始了念念有词,信徒们便又伏地认真聆听,两个手舞足蹈的疯子丢下那个加入跪拜的疯子,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的跪拜直到黄昏时分才结束,江十一拖着酸痛的身体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巷子深酒馆,一进门就发现两个先回来的疯子已经停止了手舞足蹈,戴矮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合格的酒伴,两人已经小酌了四壶酒。
“你回来啦?”两个疯子见到江十一那囧样,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哈哈大笑。
江十一赶紧找了个凳子坐下,口渴至极的他抓起酒壶就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后一脸吃屎的表情叫道。
“那到底是咋回事?你真没疯啊?”
“我疯了。”那疯子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也疯了。”戴矮子在旁边不怀好意地应和着,两人再度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哈哈大笑。
“他们那是在发什么疯?”江十一没好气地问道。
“人家那叫虔诚的信徒,怎么能叫疯呢,咱们这才是疯了。”那疯子还在操着那口唱腔阴阳怪气地回答着,他那已经结成团的头发正在发出恶臭,再加上刚才那一大口就突然下肚,一阵作呕的感觉涌上脑门。
“等一下,等一下,我去吐一下。”
江十一匆匆跑出去吐了个稀里哗啦,把今天吃进去的东西全倒出来了,当真是浪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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