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拉着药品和尸体的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出了瓦伦丁。
临走之前,戴平安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药店上方的墙上写着大大的英文:
“D——R——U——G——S!”
自由美利坚,Happy每一天!不愧是宣扬自由的国度,能把药物和毒品使用同一个词来形容,并且在生活中还真拿着两者一起服用的地方,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美利坚了吧。
酒吧那边的喧闹声越来越远,马车在戴平安的指引下,兜了一个大圈子向瓦伦丁的西边驶去。
此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离开了瓦伦丁,就再没遇到什么灯光,而今晚的月亮也躲到了乌云背后,前方未知的黑暗一下子就笼住了这辆小小的马车。
黑漆漆的道路两旁并不安宁,窸窸窣窣的黑暗中仿佛有东西一直跟着他们,身边坐着的人一言不发,而后面的车里拉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兰尼·萨默斯觉着自己还年轻,有些把握不住。
“有水吗?”
戴平安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手上的血渍干了以后,黏糊的厉害。
“有的,先生。”
兰尼停下马车,从身后掏出水壶,借着马车上提灯的光亮,帮戴平安冲洗起手上的血渍,完了还递过去一张手帕。
“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先生。”
马车再次晃晃悠悠的行驶起来,接过戴平安递回来的手帕,兰尼觉得自己身边终于有点儿人气,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他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什么问题?你也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呵呵,那个答案可是很贵的。”
“当然不是,先生,营地里的人说你知道很多事情,很多秘密,就像吉普赛的巫师一样。”
也许是戴平安轻松的语气让兰尼放下了警惕,也许是为了缓解身边诡异的气氛,兰尼嘴里的话多了起来:
“我喜欢范德林帮,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别无他求。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
“什么问题?”
“我父亲,先生,我的父亲,他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父亲。他懂得很多,也教会我很多东西,读书、写字、对人要有礼貌。但是在五年前,当我十五岁的时候,他被人杀了……”
“我很抱歉。”
“我杀死那个人,之后我开始逃亡,后来才遇到了达奇他们。”兰尼好像名听到戴平安的话,继续讲述着:
“我一点都不后悔复仇这件事,真的,我只是有点不明白。
我的父亲一直教我对人要尊重,要讲礼貌,这是对的,生活中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他表现的有点过于……我不想说我父亲的坏话,但他确实有点……软弱?
人们总是欺负他,可他从来没有反抗,也不抱怨。他很坚强,他从来不在我母亲和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我见过!我亲眼看见过!就连他死的时候没有反抗!没有!”
“我想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反抗?为什么他要忍气吞声?明明他已经不再是奴隶,为什么他还是活的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
兰尼说完了,戴平安沉默着,两人之间只有行驶的马车“吱吱扭扭”的声音。走了好一截,戴平安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因为习惯。”
“习惯?”
“虽然这个答案很残忍,但事实应该就是如此,”戴平安叹了口气:“可能是童年的一些经历,也可能长期的生活压迫,让你的父亲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哪怕那些可怕的噩梦已经结束,但那些习惯依旧存在,依旧影响着你父亲。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那些噩梦并没有结束?”
“什么?”
兰尼不明白。
“以前他们是用武器,用枪,用铁链,用皮鞭来压迫你,当发现这些不管用的时候,他们会用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
“他们会用之前从你身上扒下来的血肉换取更多的武器和财富,然后用这些武器和财富来构建一些标准,再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你,而在这这些标准面前,你永远是错的,他们则永远是对的!”
“这怎么可能做到?”
“当然可以做到!
为了证明你的错误,他会威胁你,欺骗你,甚至用一些蝇头小利来收买你;不知不觉中,你也开始犹豫,开始怀疑,然后慢慢地,你就会觉得,或许自己真的是错了;然后你就会按照他们的标准去改变这些错误。”
“他们说,你不应该拿着武器,于是你交出了手枪!”
“他们说,你不应该使用棉花,于是你脱光了衣服!”
“他们说,你不应该食用鱼虾,于是你开始饿肚子!”
“等你到了两手空空,又冷又饿的时候,他们就会说,你的肤色就是错误,你还活着就是罪恶!”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你是否后悔,不管你是否醒悟,他们都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吞噬你的血肉了。”
“这也是一种习惯,吃人的习惯!他们也忘不了这种习惯!。”
戴平安的话不紧不慢的说完了,兰尼觉着自己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恶魔!但更令他恐惧的是,他不知道是该害怕身边说出这一番话的戴平安,还是该害怕戴平安口中所说的那个世界!
马车吱吱呀呀的行驶着,还有一截路就要到唐斯牧场。戴平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斯科菲尔德手枪开始装填子弹,回过神的兰尼也跟着拔出了手枪。
“怎么了,先生?”
兰尼顺着戴平安的视线向路的右边看去,那里黑乎乎的一片,好像是一片又高又密的树林。昏暗的马车灯光下,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从路边钻了进去,不知道通向了哪里。
兰尼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准备把车停下来。
“不要停!继续走!“戴平安拦住了他:
“刚刚林子里有只狼,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
“FUCK!”戴平安心里暗骂着。
他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刚刚路右边黑暗的树林中,有个黑影在盯着他们。
“怎么把那个神经病也给忘了?”戴平安忽然觉着脑子不够用,他之前设想的所谓脚本安排,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这时候,唐斯牧场也到了。
戴平安让兰尼留在车上,也没有拿提灯,就这样顺着黑暗,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
牧场里很安静,活着的动物都已经卖光了,隐隐约约能听到的,只有屋子里女人时不时的抽泣声。
戴平安的动作很轻,他避过了一路上所有的障碍,来到了房屋跟前。他没有惊动屋里的人,只是把钱掏出来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对于托马斯·唐斯来说,戴平安这些沾血钱或许是一种侮辱,可对于他的妻儿来说,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
悄悄的,就像没有来过一样,戴平安原路返回,直到上了马车,才发现自己的脚底,粘上了一张东西。
“我们现在回营地,先生?”戴平安让他给马车掉头,兰尼有些诧异——车上还有一堆药和一具尸体呢。
“还记得我刚刚给枪装子弹的地方吗?”戴平安从鞋底取下了那张纸,那是一张传单:“在那里右拐,然后跟着路掉头,一直走!”
兰尼驾驶着马车掉头,戴平安借着提灯的光亮,看起了那张传单。
“新汉诺威慈善团——
我们是一家新成立的慈善组织,致力于改善穷人的生活状况。
你愿意捐一小笔钱来帮助我们的事业吗?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每个州的贫困现象都日益严重。
我们如今正在筹款,为本郡的第一个援助任务提供资金,我们的目标是:
……
只需要捐出微不足道的一小笔钱,就可以让你的同胞摆脱饥饿,告别赌窝、妓院、窝棚和过道,感受家的温馨,迎来满怀希望的新生活。
请加入我们的慈善机构,我们会坚持不懈地为人类的共同事业而努力!”
这是托马斯·唐斯死前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是他为了改变这个丑恶的世界所做出的贡献,也是戴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最后一份温暖。
戴平安又想喝酒了,于是他向兰尼要了一根烟,然后他用提灯点着了这张传单,接着点燃了那根烟。
传单上的火焰很亮。
它照亮了车上的药品,也照亮了篷布下的尸体,也照亮了戴平安的脸,可很快又暗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冷冰冰的红点。
“咳咳……”深吸了一口烟的戴平安又开始咳嗽起来。他今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咳嗽了,如今咳起来,好像更严重了。
兰尼这会也顾不上戴平安了,他小心翼翼的驾驶着马车,生怕一不小心撞到路两边的石头。
在之前那个地方,兰尼果然在路的另一边找到一条藏着的小路。顺着小路下坡后调头,从木桥底下穿过,然后一路向北。
这是一条生长在两座山崖之间的小路,山谷中,道路狭窄逼迫,仅够马车能勉强通过,白天都需要小心翼翼的驾驶,更何况晚上。
当马车终于小心缓慢的驶过这段小路,驶出山谷,停到一条大河跟前的时候,兰尼已经满头大汗了。这时他才发现,戴平安已经停止了咳嗽,正用他的软毡帽捂着嘴巴。昏暗的灯光下,发黑的乌血一滴滴的顺着帽檐边落下。
“您没事吧!?”
“没事!舒服多了!”戴平安用帽子擦了擦嘴,然后下了马车,把帽子扔到了河里:
“终于到地方了,现在请我们的谢曼·麦金尼医生下车吧。”
按照吩咐,兰尼把尸体从车上拖下来扔进了河里,河水湍急,尸体一下子就不见了。这时,兰尼才反应过来,戴平安的声音居然不再嘶哑,听着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挂着的提灯下,戴平安斜靠着马车。没有了帽子的光头亮的晃眼,但他的面孔却深深的藏在了黑暗之中,一块金色的怀表在他的手中来回的晃动着。
“喜欢吗?”
说话间,兰尼看到了戴平安牙齿间残留的血液!
兰尼吓懵了,当他反应过来,戴平安已经来到了河边,把那块怀表塞进了他的手中:“拿着吧,今晚辛苦了。”
兰尼想拒绝,可不等他说些什么,戴平安先是转身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跟着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对岸:
“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乍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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