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是晾晒庄稼,脱粒归仓的地方,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榆树村的打谷场更是比足球场还大。【】
此时打谷场分成了迥然不同的两派,东边都是村子里的百姓,由常四爷领头,大家怒目而视,盯着对面。西边是逃过来的百姓,他们人数虽然少一点,但是青壮数量多,有些人更是拿着刀枪兵器,双方势均力敌。
张恪仔细看了看,也是一阵头疼,他深知这种百姓冲突最难解决,一来是农民眼界窄,喜欢认死理,二来农民也的确贫穷,退一步全家人就要饿肚子,谁也不能退步!
怕也没用,张恪迈大步走到了两边百姓的中间,清了清嗓子。
“你们都听着,聚集上千民众,打架斗殴,完全可以治你们一个作乱的罪!知道什么是作乱吗?就是造反,就是诛九族!”
张恪的话在百姓们的耳边响起,他们终于害怕了,有的胆小的干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还有些年轻人不服不忿。
“灭九族就灭,老子就剩下一个了,脑袋掉了碗大疤,有本事就杀吧!”
“臭小子,闭嘴,你想找死啊!”
从难民的队伍里颤颤哆嗦走出一个老者,四五十岁的样子,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矮小的少年,身形很单薄,紧紧依偎着老者,寸步不离。
“学生是万历二十五年的举人,叫熊若光,拜见大人!”
还是个举人!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士人阶层,已经有做官的资格了,就算不当官,有了举人功名,就能免去赋税徭役。会有无数人争着抢着把田地奉上,记在他们的名下,美其名曰投献!
“熊举人。既然有功名在身,为什么如此狼狈?”
熊若光苦笑了一声,摇头叹道:“学生本是沈阳人,老奴攻陷沈阳,学生带着小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一家人就我们父子逃了出来,家里全都被焚烧一空,财产一无所有,一路逃到了广宁。空有举人功名。可是无人承认,要不是朝廷不时发下赈济的粮食,我们只怕就饿死了!”
熊若光说着眼圈发红,身旁的少年也垂首哭泣。
王化贞叹道:“唉,熊举人你也别怪朝廷,一团乱麻,不少当官的都没法安置。这样吧,本官会安排人核实一下,若真有举人功名。巡抚衙门正好缺少人手,你来当个书吏吧!”
书吏不是什么正式编制,可是架不住跟着巡抚大人啊,只要能讨得大人欢心。就有一步登天的机会,熊若光也算是交了好运。
老头拉着少年的手,慈祥地拍着,低声说道:“别哭了。咱们转运了!”少年微微点头,可还是一语不发。
张恪说道:“熊举人,既然你有功名在身。也是明事理的,把眼前的事情说清楚,难民为何会和当地百姓冲突?”
熊若光一听,急忙躬身施礼。
“大人,此事不怪难民,全是榆树村百姓宁顽不灵!”
“胡说!”常四爷急急忙忙跑过来,气愤地说道:“青天大老爷,您可别听他胡说八道!”
熊若光哼了一声,冷笑道:“我问你,榆树村的田地都是谁的?”
“这,自然是我们的!”
“哼,真有脸说,村子的田地九成都是徐老爷的,他说了,要把田租给难民,你们却霸占着不退,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一提到徐老爷,村民们都脸色凝重,常四爷更是嘴唇哆嗦,显然有些心虚,又有些不甘。
“徐老爷也不能不讲道理,我们给他们家种了几十年的地,凭什么把我们都赶走,土地给一帮外来人,这公平吗?”
他这么一说,点燃了火药桶,难民们气得破口大骂。
“谁是外来人,老子祖祖辈辈都在辽东,都吃大明的饭!朝廷没出息,把辽沈丢了,俺们才逃过来的,凭什么不让租田,还让不让人活了!”
“都闭嘴!”
张恪猛地抽出腰刀,厉声说道:“谁再吵嚷,就地正法!”
这下子把两边的百姓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熊举人,你能说说徐老爷是怎么答应把田租给你们的?”
熊若光说道:“启禀大人,学生和大家伙一起逃难过来,谁都想找条活路,听说徐老爷在广宁是大户,田地众多,学生就代表着大家伙,几次去求他。半个月前,徐老爷总算是松口了,他同意按照六成田租,把榆树村的田都租给我们。徐老爷还说,村里民风剽悍,欠了他好多银子不还,让我们自己动手,把田拿过来。”
说到这里,熊若光仰天长叹:“学生在沈阳的时候,不过收取三成地租而已,到了广宁,竟然变成了六成,还要抢夺田地。可是没有办法啊,朝廷给的粮食越来越少,要是没有田地,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呢!”
熊若光说完,不少难民都流下了眼泪,他们要的不多,就是活下去而已!哪怕把大半收入都给了地主也无所谓!
张恪转头看着榆树村的百姓,说道:“那个徐老爷和你们怎么说,你们是不是欠了银子?”
常四爷他们默默低下了头,张恪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甘心让出田地了?”
“不!大老爷,地是我们的命根子,可不能拿走啊!”常四爷情急之下,滔滔不断,把经过也说了一遍。
原来去年大旱,榆树村全都歉收,原本三成五的田租,大家只交了一半。本来还想着今年老天开恩,有个丰收年景,好把欠的租子还了,谁都不想拿喜儿抵债不是!
可是刚刚到了五六月份,徐老爷就派人来通知他们,一个月之内交齐拖欠的租子,不然就收回田地。
大家伙都种了几十年,根本不信徐老爷会强制收回去,结果等来等去,就等来了一帮难民,来抢他们田地。
双方都把情况说完了。眼巴眼望看着张恪,希望青天大老爷能给个裁决,到底田地归谁,几千口人的性命就系在一念之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哈哈哈!”张恪笑了几声,突然问道:“你们以为弄到了如今,是谁的错误!”
“当然是他们!”熊若光和常四爷同时伸出了手指头,毫不客气指向了对方,两边的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们就没有看出来,这是一招驱虎吞狼的计策。你们都被骗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恪瞬间抓到了双方的关键,把西洋镜戳穿。
在背后操纵双方的争斗的就是那个徐老爷!
无数难民涌到辽西,人多地少,坐拥大量田地的地主就看到了发财的机会。难民们一无所有,急需安家,哪怕再苛刻的条件也要接受……才有了六成田租的天价!
要知道在北方很少有超过五成田租的。
有了难民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原本的佃户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徐老爷就采用逼债的方式,逼着他们放弃土地。接着怂恿难民抢夺土地,双方撕破脸皮,徐老爷却坐收渔翁之利,端得好手段!
王化贞也想明白了关键。他气得怒火中烧,脑门上的包又大了好几分!
“混账!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挑动百姓争斗,他是想天下大乱吗!无耻。真无耻。”王化贞对着褚海天大声说道:“你马上调两百精兵,去把什么狗屁徐老爷抓来,我要亲自审他!”
“遵命!”
褚海天转身离去。两边的百姓也都傻眼了,张恪向他们解释了一下缘由,大家伙恍然大悟,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姓徐的简直太不是东西,大家都被他耍了。
这些天械斗双方都死了人,这笔账全都该记在徐老爷的头上。
“青天大老爷,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张恪点点头,笑道:“眼下有件比处置徐老爷还重要的事情,要咱们一起商量。你们说说,田地该怎么处理?到底租给谁?”
熊若光眉头紧锁,实际上作为一个老牌地主,他也隐约猜到了徐老爷的打算。可是由不得他们选择,要是没有田地,不饿死也会冻死。
即便是冒险进关,一样生路渺茫,说不定半路途中就没了性命。
“大人,恕学生直言,徐老爷的做法虽然卑鄙,可是眼下情况如此,他手里有田地,我们都要仰仗着他,自然,自然就该价高者得!”
常四爷一听,顿时翻了白眼,怒道:“我们这么多年,都是三成五,凭什么变成六成?再说了,朝廷徭役赋税不断,你们以为交了六成,就能剩下四成?当官的有那么好心!”
常四爷脱口而出,一想到张恪和王化贞都是当官的,打击面太广,老头吓得一吐舌头。
张恪倒是没在乎他的不敬之意,反而语重心长说道:“田地就这么多,给你们他们饿死,给他们你们饿死,要是一方一半,搞不好全都饿死!”
王化贞也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本官看看,能不能再找出土地。”
“世伯,多了一倍人口,百姓争地,士绅地主借机哄抬地租,敲骨吸髓,不只是榆树村一地,怕是各地皆然。”
张恪说着,突然对着两边的百姓笑道:“乡亲们,听懂了吗,地主是吃定你们了。”
熊若光身旁的年轻人站了出来,脆生生地问道:“大人,你可有办法?”
“有!”张恪笑道:“不过这个办法却有些危险,我有一片田产,大家敢去,只收一成租子,耕种三年土地就是你们的,而且我还提供种子耕牛,帮你们建造房舍……”
还没等张恪说完,难民们眼睛都红了,大声喊道:“大人,哪怕是刀山火海,俺们都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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