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支离

  顽贼正文卷第五百八十九章支离张应昌、曹变蛟、贺人龙还沉浸在友军取胜的兴奋中。

  突然收到军兵报告,杨彦昌从耀州城里跑出来,一声不吭让部下拔营往南跑了的消息,面面相觑。

  直到杨彦昌跑路被人发现,三名将军都不知道任权儿已经跑了,曹变蛟甚至说出:“快让任将军去追杨彦昌!”

  因为任权儿移营到城南,是跟他们商议之后的结果。

  他先跟曹变蛟商量,说这五营联军几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就咱俩清醒,你驻城西、我驻城南,万一出事还有个照应。

  小曹本来就觉得跟任将军志趣相投,何况这又是一位五省总督陈奇瑜眼前的大红人,考虑了这样部署确实对军事有利,当即答应下来。

  然后任权儿就拔营往南走了。

  但这会儿杨彦昌也拔营往南走,就让人感到疑惑了。

  贺人龙皱眉道:“他俩会不会,通贼了?”

  张应昌和曹变蛟异口同声:“不可能!”

  张应昌说得斩钉截铁:“那任权儿与杨彦昌向来不对付,他俩怎么会走到一起去?”

  早前驻军陇西的时候张应昌就想过,若有朝一日杨彦昌毒发身亡或遭遇刺杀,肯定是任权儿干的。

  反过来也是一样,任权儿哪天被人乱刀砍死,或战场上被己方铳手放死,也肯定是杨彦昌下的令。

  而曹变蛟呢,语气倒是没那么笃定,只是听见贺人龙的自言自语,脑海中就浮现出任权儿那张嫉恶如仇的脸来。

  任将军那么正派的人,怎么会投贼呢?

  反倒是贺人龙,回忆起当时每当延安营劫了自己的财货,任权儿就会来给贺勇送个小红包,让贺勇给自己说好话。

  搞得贺人龙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还是说咱压根儿就没有识人之明?

  贺人龙确实长久以来都在怀疑自己的眼光。

  毕竟放饥军放出个刘承宗这样的狠角色,不管搁谁身上,都得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这话他刚说出口,脑海中就浮现出任权儿将军那张嫉恶如仇的脸来,旋即摇头道:“会不会是杨彦昌跑了,任将军在追他?”

  三名将领陷入沉默。

  打破巨大沉默的人,是蜂尾针从城内派来的士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营地,在中军问道:“诸位将军,我家将领问,怎么两营军兵向南走了,反正的事怎么办?”

  “若是遇袭,我军也可为诸位掩护侧翼。”

  曹变蛟的眼珠子都快瞥到脑子里了,让你们给掩护侧翼?本来没事也该有事了。

  张应昌又是一通车轱辘话,把蜂尾针的使者安抚回去,看向耀州城叹出口气,这才跟曹变蛟、贺人龙面面相觑:“这城,怎么办啊?”

  就算他们反应再慢,也已经意识到,杨彦昌和任权儿那俩营是出了大问题。

  这种时候,曹变蛟和贺人龙都派不上用场。

  曹变蛟是个坚定的游击将军,贺人龙则是经验丰富的参将,他俩在战阵上本事很好,但统率本部都费劲,对大局无济于事。

  张应昌丢出这个问题,就是要名正言顺地取得北路明军的指挥权。

  其实说实话他不想要指挥权,因为指挥权得担责。

  只不过他心里对刘承宗目前所处的位置有所猜测,西安失陷的恐惧大过了担责的压力。

  他做出的第一个决断,是告诉贺人龙和曹变蛟:“我等三营人马,不可追其两营南走。”

  说罢,他在中军的营帐中展开舆图,以耀州西南的乾州为中心,划了一条自西向东的线,抓着刀鞘指着这条线南边沉吟片刻。

  张应昌猜出了刘承宗的大概位置。

  原因在祖宽身上,祖宽渡过渭河即分别东西劫掠,导致刘承宗为了搜寻关宁军,曾短暂地将塘骑收缩,挥洒向西南方向。

  乾州以北几乎看不见元帅军塘骑活动的迹象。

  只有零零散散的蒙古骑兵在荒郊野地饮马吃草,不过那些达兵怕人,只需要一个骑兵就能撵走他们一个小队。

  但即便撵走了,他们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吃草。

  旱灾与蝗灾同时侵袭下的关中荒凉衰败,地方又太大,对达兵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吃草的。

  更犯不上为了几口草,把性命搭上,既然明军喜欢这里的草,那我们换个地方吃就是了。

  所以哪怕乾州正在被张献忠围攻,张应昌也能确定刘承宗不在那边。

  不在乾州,那必然就在南方。

  因为自从五营率军南下,跟西安府的联系就断了。

  算算时间,他派往西安,向练国事征求张振反正建议的传令兵应该早就到了,回信也应该在今早就送回来。

  但这个消息像石沉大海一般,不见半点回应。

  张应昌正是基于这些情报,在舆图的西安府城、渭河南北的鄠、盩厔诸县画了个大圈,判断道:“刘贼应在此处。”

  贺人龙瞪着个大眼盯在舆图上,寻思您张老爷这个圈,一家伙圈住了整个舆图的三分之二啊。

  这和我冲着舆图放屁有啥区别:刘贼就在这张图上!

  傻子都知道啊!

  对贺人龙和曹变蛟来说,判断出刘承宗的位置不难。

  难的是分析出他下一步行动方向。

  张应昌想说的也是这个,他的手在舆图上比划着:“杨、任两营南走,很快就会与刘贼碰面,我军三营尾随在后,如遇不测,恐怕难以拨马回走。”

  “当下刘贼率军会有四方移动,围西安府城、击南路官军、迎战西路官军,或北上击我。”

  张应昌说完,对二将问道:“两位将军以为,他会干什么?”

  “击南路官军。”

  曹变蛟说得言之凿凿,对二人抱拳道:“现在就想明白了,任、杨二将只要有一个有问题,就能说通张振在城里待我军南下的动作。”

  “必是有人提前走露消息,将我军兵力、装备告知其人,这才让他们做了伪降的计策。”

  说罢,曹变蛟又补了一句:“我觉得是杨彦昌,不如他怎么敢进……”

  曹变蛟还是不愿相信任权儿有问题,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张应昌打断了:“他俩的事先不说,现在是我们三营,必须立即撤围西走。”

  曹变蛟道:“将军的意思是,刘贼大部会北上?”

  贺人龙则要敏感得多,他心里有鬼,先点头同意了张应昌的建议,随后赶紧顺着转移话题,抬手指向耀州城的方向,道:“城里六千,杨任两营七千,这就已经比我们三营人多。”

  “南边再随便来点人,恐怕得把我们围死在这。”

  最关键的是他们三营对拥有城墙的张振,已经无法形成绝对优势。

  贺人龙说着,就已经意识到当下的严峻形势,道:“我们是进西安,还是往西走?”

  张应昌斩钉截铁,指向舆图上乾州北方:“向西,进邠州。”

  邠州在乾州北部的山地,曹变蛟和贺人龙都能轻易看出进驻邠州的优势。

  一来是那边有山有水,不利于大军摆开,好守;二来是临近关中平原,好出。

  最关键的是他们三人都知道邠州尚在朝廷掌握之中。

  早前西边得胜的情报,就是传令兵通过邠州走山路,本来要往庆阳送,得知他们进军耀州,这才送到耀州去。

  这意味着那边还是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如今想在关中平原上找到一条安全通道可不容易,乾州、耀州、陇州、凤翔府、西安府,到处都是刘承宗的军队。

  见二人都没异议,张应昌这才松了口气,直接以主将的身份下令,命三营检查军械牲畜、清点兵员,立刻拔营向西。

  虽说谁都知道,战争进程通常跟计划有很大出入。

  但这次还没开打友军就闷不吭声溜了,这事谁都想不到。

  好在张应昌、曹变蛟、贺人龙三人虽说互不统属,但官职各有高低,没了不能自己的杨彦昌和任权儿这拱火小能手儿,反而让张总兵支棱起来了。

  张应昌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勉强取得这三营军队万余人马的指挥,满心想的都是因祸得福。

  他决意进驻邠州,主要目的还是避免在接触友军前,就被元帅军包围歼灭。

  只要这一万出头的军队进入邠州城,兵力对防守城墙来说足够,在城内粮草被吃完前,基本上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至少在张应昌看来,这是自己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一场危机。

  接下来他要看的,就是刘承宗的战略意图和兵力部署方向了。

  张应昌心里也有几道预案,如果元帅军主攻西安,那他们就联系左良玉、艾万年、曹文诏、龙在田等友军。

  配合他们全力进攻凤翔府的元帅军和农民军。

  如果刘承宗北上,那也无所谓,他们西边的友军声势浩大,自己把刘承宗拖在邠州,足够守到凤翔光复。

  若刘承宗直接向西……张应昌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但就算向西也不怕,他们这支驻扎在邠州的军队也能在后方给元帅军捣乱。

  三营军队很快拔营而起,仍以贺人龙先锋、张应昌居中、曹变蛟殿后的布置,走山路向西边的邠州快速进军。

  耀州城上的张振和米剌印、丁国栋都看迷糊了。

  他们是真不知道发生了啥,从杨彦昌出城开始,就看见先是南边的任权儿率军跑了,杨彦昌紧随其后,俩营像赛跑一样,卷着尘土嗖地一下就在关中平原上消失了。

  在寺沟塬上剩下乱糟糟的三个营,一会儿烧水一会儿做饭,突然间这仨营也拔营而起,从另外一条也嗖地一下没影儿了。

  让城里头仨人别提多迷糊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张振。

  他扶着城垛挠挠发巾:“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派人告诉大帅围城军队四散而走,三营向西、两营向南。”

  “再给乾州的张部堂说一声,让他小心别被山里钻出来的贼人掳去。”

  刘承宗的主力军队其实就像张应昌想的那样,此时已渡泾河抵达三原县郊外,离耀州非常接近。

  张应昌只要再晚撤走两个时辰,到时候就想走都走不掉了。

  行军中的刘承宗见到了任权儿和紧随其后的杨彦昌,不过行军路上也没机会多说,将两营暂编中军之下,便下令继续进军,想着赶到耀州再一叙多年别离之情。

  此时收到张振的消息,听说另外三个营也拔腿就跑,在马背上持缰笑道:“他们倒还挺聪明,知道跑。”

  实际上他的大军行进,在西走山路的明军探子眼中一览无余。

  大股兵马带着秃鹫向北进军的情报,报告到曹变蛟等人处,三名将领各个心惊,都从心中生出逃出生天之感。

  尤其是张应昌,看着黄昏下的山路,简直是心有余悸。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天夜里,三营驻扎在石门巡检司,到的仓促只是露宿山塬野外。

  第二天早上起来,曹变蛟一个满编营,就剩下半个营的士兵,这帮人睡醒了还神情复杂满脸懊悔。

  一宿五拨巡夜士兵,全没了。

  小曹将军一脸迷糊,百思不得其解。

  反倒是张应昌和贺人龙那俩营一点儿事都没有。

  张应昌看还剩一半的平凉营,听着侦骑报告,说按照足迹,那些逃兵应该是往耀州方向跑了。

  他说:“算了,赶路要紧,先到邠州再就地募兵补充人马。”

  随即拔营,走了没半个时辰,,曹变蛟就又骑马撵上来了:“将军,不行了,让贺将军殿后吧。”

  张应昌寻思不应该啊。

  杨彦昌都走了,我们这个军队除了贺人龙,就不该再出诡异的问题了。

  如今人家贺人龙带着延绥军在前边,走得好着的,一点儿意外都没有。

  怎么就你事儿多呢?

  曹变蛟也不想啊,可是这殿后殿的,兵快跑没了。

  就翻个山梁子的功夫,一转眼又五个百总没有,回头去找,那辽兵出身的把总被捆树上吊着呢。

  兵都走了,说投奔大帅去了。

  现在他那个营,还剩一千人手,但几个关宁军出身的军官是人人自危。

  还殿军?

  再殿下去他们就没了。

  张应昌只好让曹变蛟率领一千军士当先锋,把贺人龙叫回来,让他殿后。

  贺人龙又是那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死样子,老大不情愿,但听说了曹变蛟的惨样子,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还真别说,贺人龙这次殿后,让张应昌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沿途走得非常安稳,甚至还经常派人到中军帮忙安置营地、烧火做饭。

  除了士兵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之外,极为可靠!

  直到渡过泾河,那河西就是邠州城了。

  张应昌一回头,贺人龙正在泾河东岸给他拱手呢。

  这孙子没渡河,带兵往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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