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贼正文卷第四百四十五章始作俑者随刘承运携元帅府仪仗入驻庄浪卫城,河谷的气氛更加凝重。
谢二虎与阿海岱青所率七千余蒙古骑兵也发挥机动力强的突袭优势。
他们先绕过难以攻陷的松山堡,在松山一带北冲南窜,突破大漠边缘松山冲边的大靖营城与阿坝岭堡,几乎将甘肃与陕西一分为二。
而后回师南转,他本欲对兰州黄河北岸的松山新边保定堡进行围困,但一时间南北两侧堡垒雄城尽数易手,保定堡五十名守军孤立无援心无战意,罗汝才稍稍向北行军,保定堡随即投降。
率领总兵标营的柴时华率军昼夜疾驰,塘骑在路上就与谢二虎满地乱窜的蒙古骑兵打了一场,得知南面情况有变,刘承宗率军进驻庄浪卫城,连忙派塘骑向古浪峡通报军情,这才继续南下支援。
随后总兵标营跟巴桑的西番旅在河谷相望,爆发两次小规模冲突,但最终没能形成军阵对垒,互相瞪眼看了一天,柴时华选择后撤五里。
倒不是他怂了,而是丁绍胤没救了。
凉州车营被围在正中间,番兵在其车营的北、东、西三面修起土木结构的人高障墙,南面的壕沟也已经挖掘出来,他们出不来了。
障墙壕沟容易突破,他冲过去确实有机会能短暂击溃番兵,把丁绍胤拔出来,但也同样有概率把自己陷在里面。
最关键的是,人能拔出来,车出不来,车营没了车炮,在野战中没有像样的对垒能力,几经思虑,柴时华只是派人短暂冲突三次,向障墙射去几封书信,告诉丁绍胤后面还有援军,让他们固守待援。
至少围在里面有水有粮,以拖待变。
柴时华怕的不是巴桑的西番营,而是东边松山里的蒙古虏骑,在几次小队规模的冲突中,他的军队面对蒙古骑兵没能占到便宜。
这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别说说给柴时华听,他都不会信。
对他们这代人来说,不论九边哪个边镇的军队,同等规模的兵力野地浪战,打上十次,边军就该赢上十次,没有其他可能。
北虏想赢,三倍兵力勉强能在边军支援部队到来之前全身而退,五倍以上的兵力直突,如果组织结构比较好,才有可能把边军击溃歼灭。
至于原因嘛,这边是披挂布面铁甲的步骑炮兵,对面是穿袍子射石箭骨头箭的牧兵,尽管确实都是军队,但装备水平差了一千年,也确实没啥光采的。
偏偏这次不一样了,柴时华的塘骑报告了虏骑的特征,他们面对的几乎是一帮蒙古富二代。
几支小队几乎有同样的披甲率,除了少数穿戴祖传镶铁皮甲,至少五成士兵穿戴锁甲、四镜甲甚至布面铁甲,带回来的箭头十支至多有一支是石簇或骨簇,剩下的全是崭新的锻打箭簇,还有专门配备破甲的梅针箭和杀人的鈹箭。
他们甚至还见到了背负铁锅的骑兵和人马俱甲的具装虏骑。
尽管马背上的蒙古人依然瘦瘦小小,可是在柴时华看来毫无疑问,大明对海寇数十年如一日的经济围堵破了功,穷凶极恶的西海蒙古被刘承宗重新武装起来了。
面对柴时华送进障墙里的信,丁绍胤能说啥呢?
他一点都不怪柴时华,心里还有几分感激,从他看见庄浪卫城头升起属于原宁夏总兵官的仪仗起,丁绍胤就知道自己很难跑掉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元帅府,总兵官仪仗就是刘承宗的仪仗。
刘承宗出现在庄浪卫城,说明把主力屯于甘州、永昌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在战略上出现误判,元帅府一开始就没打算翻山越岭,而是集结主力进攻兰州,在庄浪河阻拦甘肃方向的军队。
别人狮子搏兔出全力,他们却还在积蓄力量,眼下兰州黄河两岸大军云集,丁绍胤只能自认倒霉,认为他们就是总督误判的代价。
好在他们是车营,对手选择的战术是围困,那么一时半会倒是不担心会被迅速歼灭。
柴时华没打进来是好事,离了战车,柴时华能跑得了,他却跑不了。
战争嘛,尤其是这种明军对明军的战争,你会的我也会,你有的我也有。
在丁绍胤看来,接下来的战斗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用,只有拉出堂堂之阵对决,然后以正合以奇……双方奇兵相遇,奇兵变正兵,再以正合以奇。
到最后谁在局部战场上人多,谁就能以多敌少赢得局部胜利,以多个局部胜利造成大战场的以多击少,赢得最终的胜利。
不过此时,身在古浪峡的洪承畴却像没看见前线紧急军情一般,手里攥着精兵强将死不撒手。
本来洪承畴想调杨彦昌来着,但实在调不动……那陕西名将延安战神谁不知道,光你洪承畴想要指挥吗?延绥巡抚陈奇瑜、陕西巡抚练国事,都想把杨彦昌这支模范军队拉到自己的防线上来。
最后还是陈奇瑜赢了,在安定与会宁二县划为杨彦昌的防区。
毕竟因李自成等人的调动,练国事此时已经进入西安府,主要防范商洛道的十万流贼;洪承畴则在甘肃,防备元帅府的袭击。
而陈奇瑜最惨,他防御陕西的西南部,东南是闯将李自成率领的陕西群贼,南边是进入汉中府山区的闯王高迎祥,西北则是刘承宗占领的兰州,哪个都有可能向他发动进攻。
刘承宗的仪仗进入庄浪卫,洪承畴没有多紧张,却着实把陈奇瑜吓得不轻。
陈奇瑜心想,杨彦昌可是我请来对付刘承宗的,这会把他调走不是要我的命吗?谁敢跟我抢人别怪我翻脸!
洪承畴也没跟他犟,他手上有曹文诏、白广恩、杨嘉谟三部精兵,等的就是一场把刘承宗打残的决战。
面对柴时华的求援,洪承畴分外轻松,派人给柴时华回信,信中言之凿凿的坚称庄浪卫是诱饵。
对庄浪河谷暴露的侧翼,他采取从靖虏卫、宁夏中卫调来一名游击将军、两名千总、一名指挥使的策略,命他们率军进驻松山,镇压四处乱窜的蒙古骑兵,并在取胜后对河谷予以帮助。
而对柴时华的命令,则是让其大力征召马牙山番兵,放心大胆的投入战争,元帅府主力不在庄浪。
柴时华对回信气得牙根痒痒,三边总督只给出结论却不说推理过程,这明显是拿他们冒险却偏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向马牙山诸番发下征召令,就地成立西番军从征。
就连杨嘉谟听说洪承畴的调令,都专门从甘州跑到古浪峡,询问其如此推测有何依据。
洪承畴对此很不满意,道:“洪某知道凉州卫是大帅家乡,柴将军所率也是大帅麾下精锐,但还请杨帅固守甘州不要自乱阵脚,那小旋风必不在庄浪,在兰州指挥战事的另有其人。”
他口中的小旋风就是刘承宗。
因为他曾与贺人龙关系不错,对刘狮子也算知根知底,刘狮子家丁选锋的出身他再清楚不过了。
“军门以为在兰州指挥战事的是谁?”
洪承畴摇摇头:“我亦不知,但肯定不是他,那小旋风出兵打仗历来不倚重蒙番夷丁,汉军不在,刘承宗就不在。”
当然这只是他诸多推测的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判断依据非常简单粗暴,如果刘承宗在兰州甚至庄浪卫,柴时华和丁绍胤早死了。
流寇不是官军,不需要控制地盘,也没有弃地者获罪的概念,因此在战争中不会逐步增兵,只会重点击破。
忽然之间尘纷起,千骑万军呼啸来,车营多半连展开的时间都没有,就会被尽数歼灭,哪怕围点打援,柴时华的援军也会在半道上被围攻歼灭。
如今他们俩都还活蹦乱跳,那刘承宗必然不在庄浪卫。
只是这事可不能往外跟别人说,太伤人心了。
他对杨嘉谟道:“杨帅还请返回甘州,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小旋风就该从山里钻出来了。”
杨嘉谟对此自然是将信将疑,不过洪承畴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元帅府的汉军到现在都没出现在庄浪河谷,仅凭一副仪仗,恐怕不能说明什么。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从松山跑回来的逃兵证实了元帅府汉军出现在松山的情况,那是一支从兰州方向向北进攻的军队,因其将领号曹操,据说叫曹营。
洪承畴对这个诨号非常陌生,转头看向白广恩,白广恩道:“军门,卑职知道他,早年投刘承宗的小头目,本事不大,穿得很花。”
洪承畴问道:“很狡诈?”
白广恩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敢拼命,但延安府最早的大首领都不出名,他们都跟刘家人合兵,没人能压过刘承宗的名头,到现在都没有。”
洪承畴又问:“那闯王闯将,难道到如今在名气上还不如刘承宗?”
白广恩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洪承畴解释这事,想了很久才道:“即使到如今打仗上,闯王闯将的队伍跟官军打得有来有回,兴许不弱于刘承宗,但不一样。”
“刘承宗赢了官军,招降的多、逃回来的少;其他流贼赢了官军,逃跑的多,招降的少。”
其实白广恩心里,刘承宗西走前和西走后,对流贼与官军的关系而言,完全是两个时代。
这不全是刘承宗的原因,也因为客军进陕西山西,原本兵贼各为其主的道义结束了,只剩下仇杀与麻木。
洪承畴其实也挺好奇这事:“流寇中逃兵出身的人不少,他怎么就能招降官军?”
“军门,在对待那些不愿投降的人时,刘承宗向来是愿降者降,不愿降的发路费,心胸宽广得很……也正因如此,地方军队对他极少死战。”
“别人可就不一样了。”白广恩摇头道:“官军将击败流贼赶尽杀绝,流贼也以牙还牙就地斩杀,来来回回杀了几次,近两年倒是不杀俘虏了。”
“不杀俘虏?”
洪承畴挑挑眉毛:“那怎么办,也放了给路费?”
白广恩乐了,给什么路费啊,察觉到自己笑得有点放肆,又连忙收敛笑容,道:“一般是剁手放人,也有剁指头的。”
洪承畴和曹文诏相视无言,权当个笑话听。
也只能当个笑话听,这事白广恩心知肚明,陕西群起的反叛战争,本来无非是为口吃的,军贼殊途而已,到底还有个下限。
烈度增加的始作俑者,就是屋里这俩杀降有瘾的外地人。
而他自己又是叛徒,所以剁手不剁手的,对他们仨不重要,他们仨最好的归宿就是别落到别人手里,打了败仗被围住就抓紧把自己干掉,否则一准被宰了,没有被剁手的资格。
但这事他们俩都没话说。
所有人当年都认为陕西流贼是一场很快就能被镇压的战争,只是因为招抚的策略错了,才导致战争规模扩大。
谁能想到风调雨顺非但没来,而且旱灾涝灾还随着时间规模越来越大了呢?
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谁也没招儿。
洪承畴一点都不尴尬,抬手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反正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他道:“当务之急,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办,曹将军去松山。”
曹文诏当即进入状态抱拳领命:“是!”
洪承畴最满意的就是曹文诏这个听令的紧张状态,眼角都不由自主弯了起来,道:“到松山后,协助靖虏卫和宁夏来的援军,保证松山路的安全,我们的兵粮兵饷与援军都要从那边来。”
“是!”
待曹文诏应下,洪承畴又看向白广恩,道:“白将军要去趟甘州,查一件事。”
白广恩同样起身应命,问道:“军门要卑职做什么?”
洪承畴叹了口气,摇头道:“有人告诉我,最近甘州卫城在丢东西。”
白广恩的瞳孔猛然收缩:“甘州卫城丢东西?”
洪承畴点点头,道:“你持我令旗,去甘州诸堡检查兵器、甲胄、铳炮、战马、驴骡甚至骆驼等一营器物,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穷苦军户偷东西,倒还好说。”
洪承畴着重道:“若是有刘贼内应,一定要追查出来!”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