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贼正文卷第四百零九章忍痛刘承宗知道自己开出的价格很合适。
因为在商讨完每年一个千人队的武装之后,巴图尔珲台吉开始催促元帅府出征甘肃了。
不出征甘肃不行啊,准噶尔没办法把大牲口经过无人区运到茶卡盐池,他们最多只能送到嘉峪关,后续的道路需要有甘肃绿洲作为补给,才能保证牲口的存活率。
否则五万只羊,过来就没了。
商贸和行军打仗不一样,像他们这次集结四万联军过来,携带牲口也不少,但打仗是不怕无人区的,甚至都不用等到牲口饿死渴死,路上就直接宰掉吃了。
商队充其量几百人,在路上赶着大宗羊群牛群,车上满载货物过来,牲口死在路上吃都没那么多张嘴。
珲台吉可不觉得刘承宗会为死掉的牲畜买单。
他听出了大元帅的言外之意,元帅府的生产能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大得多,他能买多少货物,实际取决于他能付得起多高的价格。
随后数日,寓居海上的珲台吉在满心焦躁中等待元帅府兵工厂的装备样品。
刘狮子暂时顾不上珲台吉,因为海北县的陈钦岱突然报告,王自用对他的召见非常重视,收到消息时就从张掖启程,眼下已经到了黄头回鹘内迁的八字墩梨园堡。
陈钦岱得到消息,已经派遣祁连山八部的首领阿吉前去迎接。
海北县因为地处青海湖到祁连山之间的平坦地带,早年处于明蒙战争的最前沿,后来又被土默特收降纳贡、清洗叛乱,最终被元帅府收编时,当地已经没有成气候的蒙番诸部了。
都是战争的幸存者,特点就是小而散。
因此陈钦岱给治下诸部、各地起名就非常潦草,从第一到第十七,分为十七个小部,诸小部占据的地方,就叫海北第一到第十七乡。
刘承宗得了消息,喊上了张天琳,二人跑得近一点,王自用跑得远一点,最终三个在陕北起事的头领在离家三千里的海北县衙相见,时过境迁,王自用激动得很。
他从没想过刘承宗召见他,还会亲自到海北县来迎接他。
实际上在王自用的印象里,几乎所有在陕北起家的头目,刘狮子是最年轻、也是最难相处的那个。
陕北大起义靠的是天怒人怨群雄蜂起,没有组织,起事之初所有首领都是迷糊蛋,没有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所以志趣相投的首领们一同劫掠,有了战利品便纵情声色欢饮达旦,都是普通人,颓丧的时候无法克制,快活的时候也无法克制。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就是这么来的?
偏偏刘承宗不合群,他目标明确,心里也对自己的志向非常清楚,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独自行动,别人向他求救,狮子营能办妥当,但他从来没有向别人求救过。
单单就刘承宗找上他们这些首领时总是就事论事,无形间就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王自用在延安府确实受过刘家人不少恩惠,他心里对刘承宗非常感激,一直在想办法回报。
但他心里只有感激,没有半点亲切感。
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太强了。
真要让王自用评价刘承宗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四个字:目中无人。
但这次在海北县衙相见,元帅府备下的酒食,对王自用来说几乎是个里程碑式的仪式,让他万分感慨……他们有三个人,桌上有三壶马奶酒。
刘狮子在不知不觉间,在王自用心里留下不近人情的印象;又在不知不觉间,靠着桌上陈钦岱自酿的三壶马奶酒,让王自用认为大元帅其实格外重视自己。
陕北所有首领有个共识——在刘承宗离开陕北后,狮子沟里的高迎祥,是陕北最厉害的人物。
这不单单因为高迎祥在狮子沟种地有成,粮食能养活自己、枪炮也够自给,还能救济任指挥使的延安卫旗军。
更因为种地王高迎祥说,在陕西这个地界上,谁跟刘狮子喝过酒,谁才算是个人物。
刘狮子跟谁喝过酒?整个陕西几百号能叫出名的首领,谁都没喝过,只有跟高迎祥喝过,一壶多一口。
一壶是在许多年前的米脂县衙大牢里,说明刘大帅打小就觉得高迎祥是个人物。
一口在延川的酒宴上,说明刘大帅就算长大了,也依然觉得他高迎祥是个人物。
王自用扪心自问,成为大元帅的刘承宗现在打算跟自己喝整整一壶酒,意味着什么?
说明在大元帅眼里,他王自用已经牛到天上去了。
看见这壶酒,王自用都还没落座,便抱拳道:“上刀山下火海,王某全听大帅吩咐!”
全陕西的首领都知道关于刘承宗饮酒的传说,只有刘承宗不知道。
王自用这一番表态,把蒙在鼓里的刘承宗弄蒙了,心说王首领真爽快,这事儿它这么顺利的吗?
刘承宗示手道:“王兄请坐,我们是起事之初就一同共事的自家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无需兄长上刀山下火海,难度却差不多,我想让兄长代我去天山主持一件大事。”
说实话王自用有点懵。
在启程之前,他就对刘承宗召他见面的要求有所猜测,认为多半是要用上三劫会,元帅府用三劫会能有啥事?
肯定是要在甘肃起事!
王自用一直盘算的,就是让三劫会在甘肃起事。
但他的军队还不堪大用,只是以几个大漠戈壁里朝廷艰难维持的军堡、墩台作为支点,打造军器、操练会徒。
其实刘承宗掌握三劫会练兵操典没错,但核心思想不一样,王自用给那套每月操练会徒九天的操典,定的目标是训练基层军官。
再过一年半载,三劫会就能收获一千名基层军官,能够统率三万人起事。
三劫会居无定所,可没元帅府这么好的兵源,他的会徒什么成分啊?
营兵是最高级别的人才,卫所旗军就是精锐,这些人会加入他的三劫会,但未必会在事成之前投入旗下效力,毕竟王自用拿不出多少钱粮,充其量能养些军官。
军队主力,还是连佃户都当不上的破产农民、城里的无业小流氓和郊野的饥民。
所以王自用的计划,是多招募匠人会徒,大量赶制火枪,临起事前七个月再把所有会徒按照操典集结操练,每月九天,五个月练队列,两个月发火枪装细土模拟射击,然后起事,开上战场。
壮声势、骗城门,需要野战就用会徒端着火枪跟边军最精锐的家丁兑子儿,只要把河西几座连成串的卫城赚到手就算胜利。
兰州方向的官军有元帅府牵制,靠这三万三劫会徒子徒孙在甘肃打出个局面,稳住两个月他就啥也不怕了。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这次会面,把计划、兵力全盘托出,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听了刘承宗的话,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天山?
这个时候让他去天山,很难不让他联想到夺权……这很让人生气。
明明你一句话,我就过来给你效力了,难道这还不行,还要把我撵到天山去不成?
王自用愣在当场,一时间脑中无数想法让他坐立不安,强压恼怒尴尬道:“天山,大帅这是什么意思?”
“兄长别急,西北乃至整个北边的局势都变了,先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刘狮子看出王自用的顾虑,意识到双方对局面认识不同,连忙先稳住王自用,免得误会。
张天琳也跟着劝道:“王和尚你先坐下,大帅不是那个意思。”
二人接连劝说,王自用这才将信将疑地坐下,就听刘承宗将林丹汗过世、卫拉特兵败等一系列变化告诉他。
不说还好,说了王自用比听见让他去天山还要震惊,看向刘承宗和张天琳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这些事情在投身战争的元帅府看来理所应当,但在长时间定居甘肃的王自用眼中,元帅府像个怪物。
大明五镇边军来了河湟,挨顿揍走了。
卫拉特联军来了河湟,挨顿揍想走都走不了。
蒙古大汗来了河湟,干脆直接被克死了。
这刘狮子是个啥啊?
王自用怔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大帅是想让我去天山,用甘肃边军建立卫所?”
“对,西北只有王兄在甘肃有这样的影响力,能帮我招募商队护卫,让他们护着帅府商队去天山。”
王自用问道:“要多少人?”
刘狮子已经盘算好了,此时自是胸有成竹,道:“一年十支商队,每支二三百人,每年两三千人,以营兵旗军为主。”
王自用很难办,斟酌片刻道:“大帅,路途遥远凶险,有能耐去的我叫不出来,能叫出来的又都是穷光蛋,他们连水粮都配不齐,这事恐怕……”
“好办。”
刘承宗笑道:“愿意去的,叫他们叫海北县登记,当然他们离开军队时的铠甲甚至甲片能带着最好。”
说着,他将两只手摊开,道:“每人报酬十两,银锭不易携带,我给他们铸银币;路上干粮我来筹备,就算光着腚来……”
刘承宗顿了一下,想了想元帅府兵工厂的产能。
他倒不是厚此薄彼,刘狮子清楚得很,这帮人吃他的饭、穿他的衣、用他的兵器,自然就是他的人。
只不过事情还是得分个轻重缓急,元帅府装备产能就这么多,甘肃去天山的移民如果需要装备,只能暂时用来自蒙古和边军的缴获。
兵工厂生产装备总归有个过程,而且不能挤压准噶尔部所需要的装备生产,毕竟刘狮子有底气每年出两三万两白银、一两万石口粮鼓励甘肃移民,靠的就是准噶尔台吉买单。
实际上这些玩意在刘狮子心里是个连环套,他负责造枪炮给准噶尔武装部队。
准噶尔台吉换枪炮装备的皮货会被加工成衣物、用具,再以十倍的价格贩卖回给准噶尔而兰州,准噶尔以武力开拓更多的原材料市场,作为元帅府在中亚的军事投影。
刘狮子最终想达成的目的,是借准噶尔之手,在沙俄乌法叩关,迫其开放贸易,完成准噶尔夺取沙俄毛皮产地、贩至西宁加工;西宁加工的毛皮衣物用具售回准噶尔,准噶尔再售给沙俄的完整产业链。
目前这条产业链上最难的问题,既准噶尔为啥不向东打、而要向西打的逻辑问题,已经解决了。
刘承宗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卫拉特诸部,你打不过。
只要搞清楚逻辑问题,往后的问题就不大了,无非是多少的问题。
至于这个买卖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刘狮子不知道,他只知道准噶尔目前掌握的毛皮产地还很少,有了换取武装的动力,将来的贸易规模或许会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扩大。
或许到那个时候,丝绸之路就要改名叫枪炮之路了。
所以可以说,帅府对准噶尔的军售,是刘承宗敢动员甘肃边军移民天山的底气,珲台吉就是他的财神爷。
只要珲台吉的部队有一千套崇祯年间世界范围的先进武器装备,帅府在贸易中赚取的利润就能养活整个兵工厂,源源不断的生产出装备两个营的装备。
单以装备论,这样一千一百二十五副装备,武装起来的千人大队,在这个时代放之四海都不会跟落后沾边。
军售里利润最大的就是炮,一千五百斤的火炮经皮货等价换算为白银三千两,这么一门炮算上送的五百发炮弹,帅府的工料费成本在一百五十两左右。
送的炮弹实际上是铸炮成本高两倍。
但没办法,他就算在天山专门开个铸炮弹厂,也不可能把元帅府的铁厂、铸造作坊、炼铁炉、工匠等产业链全往天山搬过去,没有这些配套的东西,那铸五百发七斤炮弹的成本可就不是一百两能解决的事了。
再怎么说也是两吨铁,搁在哪儿都不是闹着玩的。
谁让刘二爷心善呢?见不得珲台吉这种优质客户回家拿铁锤敲炮弹,只好捏着鼻子把炮弹送了,忍痛赚了两千八百五十两。
考虑到这些,刘承宗觉得还是得先紧着客户需求来,最终没有夸下海口,只好道:“就算他们光着腚来,我这蒙古兵甲堆积如山,还有官军的铠甲,绝对不耽误用。”
“到了天山想回来,我不强留他们,就跟着准噶尔过来的商队回;愿意留下,等我在那边设立官府,能开多少、能种多少,官府就佃给他们多少……甘肃的事,先交给小十六来办。”
“三五年。”刘承宗说着,身子往前探了探:“等我们拿下西域重开汉家河山,愿意留,我哥做西域都护,你做北庭都护,互为臂膀;愿意回,天山卫得留在那,甘肃我还给你留着,我们一起打回延安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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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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