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对齐国的经济制裁和军事反制,并没有因为天心城方面严厉镇压兵变而有所改观。
开拓团在北美的殖民扩张已经严重损害到列国——至少是西班牙和法兰西——的海外利益。
征服西海岸后,董邵伟他们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而是将目标指向了北美中部也就是法兰西的势力范围。
得益于与印第安人的配合合作,齐国人在中部大平原进展顺利。
印第安人为开拓团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源和物资补给,齐国人则分享给原住民土地、水源和草场。
天心城的官员们对万里之外的开拓团到底有多少约束力,越发成为一个让人疑惑的问题。
驻守天心城的列国大使,尤其是法兰西大使,将北美大陆上发生的事情略带夸张的描述给大齐内阁的官员们听。
法国大使代表他们的皇帝,勒令大齐必须采用切实有效的手段,遏制这种“发生北美的凯撒式的军事冒险”,并强调这种冒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都将由齐国方面承担。
情报显示法国人正在有序撤离他们在齐国的投资和商业。
先前在龙岩等地预定的茶叶,遭到法国商人的退货,景德镇至少损失了十万件瓷器订单。
类似这样的损失不胜枚举。
有了法国人带头,西班牙、荷兰、神圣罗马帝国也都有样学样,纷纷无限期延迟了与大齐的商业往来。
顾命大臣们急得焦头烂额。
康光绪没料到局势会发展到这一步。
在他看来,朝廷已经作出巨大让步,兵变发动者抓得抓,杀得杀,连万里之外的开拓团也受到了惩罚,各项赔款已经到位,然而欧洲人还是不依不饶。
难道要把他这个老头逼死才行吗?
康光绪自诩为朝廷中难得的和平主义者,属于内阁中的鸽派。可是如果和自己都谈不下去,齐国与列国之间就只有开战这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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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景炎二年九月初的一天清晨,康光绪率内阁群臣立于文华殿上,商议应对法兰西之策。
老态龙钟的康光绪嘴里不停念叨着多事之秋,他成为顾命大臣首席这两年来,局势风云变幻,又是兵变又是贸易战,让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应接不暇。
朝野各派之间的争斗亦分散了首相的精力,今年以来他已经连续贬谪了好几位主张对欧洲开战的京官。
外间传言康相收了法国1450万两银子,亦有人信誓旦旦表示曾目睹首相府邸有西洋美妇人出入,应当是不列颠商人赠送康相的美女无疑·····
种种谣言不一而足。
所有压力都落在了一人身上,内外交困之下,为官数十年的康光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然而同僚们丝毫没有同情首相的意思。
老康的宿敌,大学士张廷玉不阴不阳道:
“如今列国争相制裁大齐,法国人在报纸上将我朝与罗刹相提并论,把圣上比作暴君彼得一世,西班牙人扬言要派海军封锁长江口,保护他们的商贸,英国人要加收两倍的关税,连倭国也和外人眉来眼去····国家危急,康相你可有什么应对良策?”
群臣都将目光投向老态龙钟的老首相。
康光绪向张廷玉拱了拱手,不紧不慢道:“张大学士言重了,列国不足为虑,英国有求于我,所谓涨关税,不过恐吓而已。”
张廷玉笑道:“愿闻康相高论?”
康光绪冷笑一声:“去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亲政,有志于争霸欧罗巴,威胁到了不列颠国王,现在是英国人需要大齐,而不是大齐需要英国。”
“只要向列国阐明我国在北美并无恶意,再与不列颠王国加强联盟,其余威胁,都可不攻自破。”
不列颠需要与大齐签订新的合约,共同对抗在欧洲大陆日益扩张的法国;
“英国人想把别人当成他的棋子,大齐是东方大国,就应该有做棋手的觉悟。所以本官认为北美不能放弃,但现在必须暂停殖民活动,未来,我们要勇敢的和法国人争夺北美中部。”
未来遥不可及。
年羹尧小心翼翼道:“康相,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
康光绪捋须问道:“何事?”
“东南一些总督巡抚,要求立即对欧洲开战,收复我国在东印度的资产,将欧洲人赶回欧洲,好让我国商人独占东印度····”
康光绪打断道:“万不可如此!”
剩余几位大臣连忙附和,向康相强调占领橡胶原产地的重要性,根据地质勘测,雅加达、马六甲等地有着数量可观的石油铁矿等矿产。如果能完全占领这片区域,就等于有了充足的原料,再加上齐国内部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康光绪再次打断众人,一针见血道:“有了原料,有了石油,那么市场呢?没有市场,你们生产出来的商品卖给谁?除了欧洲人,还能卖给谁?”
“指望倭国、朝鲜和安南这群穷国来买咱们的东西吗?”
众人默然无语。
张廷玉忿忿道:“那依康相的意思,是要向欧洲列国投降了?把好不容易占领的殷州之地,再一次白白让给别人吗?”
大齐已经失去过一次北美,不能再第二次失去。
康光绪争锋相对道:“北美的事情,错在我国,所以必要的退步是应该的,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无缘无故杀人越货,还是在刚刚签订雅尔塔协议不久。”
张廷玉讥讽道:
“康相好手段,这慷他人之慨,道理谁都能说!从来都是用米熬粥,没听过用道理熬粥,眼下东南工厂没有原料没有客户,商人就要破产,百姓都要失业,我等还在这里大言炎炎,又有何用!”
张廷玉环顾四周,忽然提高嗓音道:“不如顺应民意,按照东南几位总督的意思,尽快对法兰西宣战。”
群臣议论纷纷。
不过没有首相的明确表态,张廷玉的意见并不能左右内阁最终的决意。
康光绪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道:“诸位,当年大齐内忧外患,生灵涂炭,天心城几乎沦陷,本官冒死前往克里米亚半岛,与列国签订《雅尔塔协议》,为大齐带来十余年和平,那时主战派在哪里?”
“这才安享几年太平日子,就想再重蹈覆辙?挑战欧洲列国,以一敌百?”
张廷玉脸色铁青。
群臣再次陷入沉默。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康光绪一字一句道:
“开战是不可能开战的,眼下尽快与列国恢复商贸,以和为贵。”
“至于东南各地,再苦一苦各省老爷们,骂名我来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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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欧洲最优秀的传教士授课,有本朝最具声望的大儒讲读,享受着顶级的帝师教育,然而对于一个八岁孩童来说,他每日的功课,还是繁重且乏味的。
小皇帝对讲官们布置的作业并不上心,甚至可说是敷衍,尤其是儒学经典部分。
自太宗刘堪时代起,废除儒学便被提上日程,至今三十年了。
可是,毕竟这片土地独尊儒术已有上千年历史,千年的文化浸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仍然深入人心。况且这三十年间,还有几次儒教势力的反复······
所以,尽管本朝有着“废儒”的祖制,皇宫中这几位学富五车的儒学帝师们,还是坚持教授小皇帝儒学经典,日积月累诲人不倦。
让大家感到忧虑的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小皇帝都不像是一个勤勉好学的好学生。
江帆的爱好,就像他爷爷给他取的这个名字一样,更多体现在航海、战船模型等领域上。不用说,这些爱好,在帝师们看来皆是些旁门左道,是容易让人玩物丧志的。
而对于大儒帝师们谆谆教诲的帝王心学权谋之术,小皇帝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丝兴趣。
更让大家惊恐的是,对于本朝历史,国家政策,小皇帝总能发出一些令人惊奇的言论,显示出与前面几任皇帝格格不入的治国理念。
这些言论,不说是耸人听闻,也可是离经叛道。
景炎二年二月,清算北美开拓团的程序正式启动。
十月,统帅江百龄和他的得力部下董邵伟被召唤回国,押送回天心城接受审判。
对于如何处置江、董等人,天心城与地方总督巡抚之间发生了一些分歧。
康光绪与他的内阁同僚们主张对其进行严惩,撤职查办,在天心城对罪犯进行公开审判,而且要各国公使列席审判,按照大齐相关法律对开拓团高层进行重判,改善欧洲列国对大齐的观感。
朝廷在发给各省的公文中这样写道:
“····观董邵伟之流恶行,不在妖后之下,无端屠戮,毁灭商旅,穷兵黩武,开罪盟国,背信弃义,使我三十年改革大业毁于一旦!盟国视大齐为罗刹第二,严加防范。去年以来,法兰西撤商撤资,英吉利关税倍增,西班牙妄言出兵···而今粤省对外贸易腰斩,外商作鸟兽散。番禺宝安等地,百业凋敝,人心思乱。龙岩茶商,破产着比比皆是,此皆董、江之罪也!若不严惩此类宵小,杀一儆百,以正视听,告慰列国,任由暴乱迭起,届时不止粤省,大齐四十九省贸易亦将不保!”
面对天心城发出的公文,中部各省的总督巡抚们保持着沉默,大概是这些破事儿距离他们太远,或者是暂时还没影响到中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南地区,浙江、两广、福建等地总督巡抚们反应激烈。
对于犯下滔天罪行的开拓团,他们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
两广总督叶琛在给康光绪的私人信件中,劝说朝廷要开始着手准备对法兰西的战争。
福建、浙江、江苏、辽东等地封疆大吏态度大同小异,都继续支持开拓团,在北美大陆做大做强,对法国人持续施加压力。
总督们希望朝廷能仿照太祖时代,对欧洲人足够强硬,只有这样,法兰西人才会改弦更张,改变对大齐的态度。
用叶琛的话来说,便是“夷人畏威不畏德,不可示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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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日,康光绪、张廷玉一同面见景炎帝。
小皇帝给两位大臣赐茶过后,询问两人,太祖当初如何得到的天下。
张廷玉愣在当场,不及回答。
过了一会儿,康光绪从容道:“张大人不过壮年,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多,臣请为陛下言之。”
于是康光绪从一百年前的萨尔浒之战讲起,讲述刘招孙创业之初,风流倜傥、披坚执锐,杀伐果断,东征倭国,西平罗刹····种种细节,最后讲到了天启皇帝末年张春刺杀朱由检之事。
刘帆捧着茶杯仔细听着,最后红着眼睛痛哭起来:
“若真如康先生,我朝祚安得长?!”
康光绪张廷玉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道:“陛下这是何意?”
八岁的小皇帝幽幽然道:“怪不得国朝动乱频仍,原来是太祖皇帝宠妾灭妻,党同伐异,穷兵黩武,以一人之心驱使万民,如此,焉能不败?”
康、张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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