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入开原城,刘招孙暂时放下对佛学的追求,回归世俗,对满脸横肉的裴大虎道:
“人,都绑好了吧?”
“绑好了,开原的豪强宗族都到场了,只等十三爷过去!”
“好,去街口,午时三刻快到了!去杀人!”
开原南北大街街口,升起了刘参将大帐,掌旗手在大帐前升起黄色令旗。
依照明军规制,黄旗属土,为中营中军所用,望见黄旗,便知底下为中军大帐。
刘招孙坐在伞盖下,他昨晚一夜未眠,率领镇抚兵砍了二十多个溃兵,早已累的精疲力尽,上下眼皮不停打架,然而没办法,城中大局需要他来主持,所以只得强撑着。
他眼眶发黑,满脸血污,坐在众人面前,活脱脱一个屠夫,这样的形象.当然是不怒自威。
大帐前面的街口上,早已站满开原百姓,一群战兵在人群四周维持秩序。各营留下少量人马把守城门,士兵几乎全部来到刑场,见刘参将过来,都抬头朝这边张望。
今日不仅要斩杀乱兵,更要让所有人知道,违反军律,劫掠百姓是什么下场。
等待行刑的时候,底下百姓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昨夜刘参将率兵入城,搞得大家心惶惶,以为溃兵刚走,又要被刘招孙抢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刘参将率领的这支明军,只是斩杀溃兵,对百姓却是秋毫无犯。
这支客兵军队,所呈现出来的严明军纪,给开原百姓留下了深刻印象。
须知李总兵(成梁)豢养的家丁,在自家地面也是烧杀抢掠,坏事从没少干,这群从南方调来的客兵,却能恪守军律,不啻为咄咄怪事。
于是满脸惊愕的辽人,这时才开始纷纷询问打听,刘参将到底是何方神圣?
被参将救下的女人,开始用自己的毕生精力,四处宣扬刘参将的大仁大义,将参将麾下的军队说成是仁义之师,天兵天将。
当听说这支军队要斩杀溃兵,胆大的百姓便赶来围观,恐惧而好奇注视着刘招孙等人。
辽人彪悍,昨日溃兵在城中屠戮甚多,此时众怒汹汹,若不是有镇抚兵拦着,辽人就要冲上去把溃兵当场打死。
人群中间,除了普通百姓,也有几个生员,刘招孙还看到了几个建奴装扮的人。
“刘参将,这些都是女真商人,买卖人参貂皮,开原被围后他们没有跑出去,他们不是鞑子奸细,昨日奸细作乱,也和他们无关·····”
裴大虎注意到刘参将在打量这些人,连忙解释说。
女真人都戴着毡帽,遮住后脑勺金钱鼠尾辫,辽人对这些鞑子是见怪不怪。
刘招孙颇有些意外。
开原城中,华夷混杂,由来已久,看来辽人早已习惯了。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商人都在开始经商,当然不能说人家全都是奸细,像明末晋商那样铁了心要卖国的,毕竟是少数。
开原以商业而立,战后想要恢复元气,就需要重塑商业,尤其需要保护商人,他转身对裴大虎道:
“午时三刻到了,本官先说几句。”
裴大虎等家丁对四周大声喊道:“刘参将训话,肃静!”
刑场周围乱糟糟的,开原百姓捡起石头朝刑场上砸去,边扔边对溃兵咒骂,溃兵绑在柱子上不能动弹,被石头打的头破血流。
裴大虎使了个眼色,一众家丁抡着马鞭过去打人,暴躁的百姓立即安静下来。
刘招孙环顾四周,清了清熬夜上火的嗓子:
“本官乃开原参将刘招孙,本官,是来保护辽民的!”
“好!”
刚说完一句,底下传来一声叫好,百姓跟着叫好。
刘招孙尴尬一笑,示意大家安静。
他抬头徐徐望向刑场,刑场上绑着三百六十多个溃兵,他粗略扫视一番,其中有几人他还认识。
昨日的英雄,今日的逃兵,还在城中烧杀抢掠。
可见军纪才是强军之本啊。
刑场周围静的出奇,听说参将大人要严肃治军、杀百儆万,他麾下一众人等,都放下自己手中事务,赶来观刑。
杨老爷在女儿和胖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坐在椅子上,满眼欣慰的望着杀伐决断的乘龙快婿。
乔一琦和茅元仪两人,暂停铸造红夷大炮,匆忙赶到刑场看热闹,此时两人站在康应乾旁边,似笑非笑。
“康监军,咱这做的是啥监军,天天带着个尚方宝剑,也没杀过几个人,瞅瞅这位刘参将,人家多威风啊,一杀就杀几百个!在这开原城,想杀谁就杀谁!”
康应乾听乔一琦话里有话,冷哼一声:
“乔公子,不止你我有剑,熊经略也有,你的剑太钝,熊经略的剑才锋利!他就要来了!谁杀还不知道呢!”
康应乾说罢,便不再理会两人,在他看来,乔一琦此人不过纨绔子弟,平日只知道和工匠混在一起,搞什么大炮,简直有辱斯文!实在是不堪大用。
康老爷自顾自望向前方刑场,微微叹道:
“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大有当年戚少保之风!”
家丁装扮的金虞姬护卫在刘招孙身旁,锐利目光在杨青儿和康应乾之间游走,注意周边的风吹草动,生怕有人做出不利刘招孙的事情。
刘招孙登上刑场,对着一群即将赴死的溃兵乱民,大声道:
“你们当兵,粮饷不曾少你们一分!这银子,一分一毫,都是官府收自百姓,你们没当兵时,哪个不是种地的百姓?哪个不是挖矿的矿工?”
“你们当真不知,不知道老百姓种地苦楚艰难?不知本官筹措兵饷艰难辛苦?!”
刘招孙回头望了眼乔一琦,乔监军站出来,大声道:
“朝廷迟迟不发军饷,刘参将为给你们筹集饷银,身边可借钱的人,都被他借完了!本官半年前借给他八千两,到现在还没还!”
刘招孙轻咳两声,正色道:
“养兵千日,不过指望你们能上阵一次,如今,你们不仅不肯杀贼,还要残害百姓,养你们何用?留你们何用?!”
“《大明律》载有明文:“于已附地面掳掠者,不分首从,皆斩!尔等屠戮百姓,满足一己之私,如此行径,便是朝廷不杀你,本官也要杀!本官不杀你,天也要杀你!这就是大道!”
乱兵之中,有人眼圈发红,跪在地上不停向刘参将磕头,还有些人呆呆的望着地面不说话。
刘招孙抬头望向远处旁观的战兵,对他们大声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今天要杀的人,未必都是十恶不赦之人,不过因一时恶念才铸成大错!然而,军法严苛,我刘招孙奖赏分明,我的兵,立功了便赏,犯错了就要罚!”
“你们是兵!不是贼。什么是贼?偷百姓一针一线,动百姓一草一木,就是贼!都给本官记住,以后谁若敢做贼,就是这个下场!”
战兵们缩着脖子,都不敢说话。
“行刑!”
十名镇抚兵扛着重刀,在几千人注视下,登上刑场。
乱兵们发出哀嚎声,有人大声求饶,有人吓得瘫软在地,还有人知道活不了,索性大声咒骂。
刘招孙一咬牙,大声道:
“杀!”
镇抚兵拖着乱兵,拖到台边,像杀猪似得将乱兵按倒在地,手起刀落。
百姓发出一片惊叫之声。
刘参将转身对百姓道:
“本官来开原,是来保护你们的,本官率三千虎贲,杀退建奴十万人马,阿敏死了,黄台吉死了,当然,开原的兵备道和总兵也不在了。”
“目下,本官暂领开原,守卫开原,本官不会像某些上官那样,对一些百姓秋后算账。”
“开原本是马市,因商而立。本官不会拿你们开刀,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从现在起,种田的好好种田,做生意的好好做生意。只要遵守法度,不管你是女真人朝鲜人还是蒙古人,开原军都会保护,就像昨夜那样!”
刘招孙忽然拍案而起,拔出雁翎刀。
“今天老子杀了这么多人,面子里子都给你们了!以后!谁要敢昧着良心,作奸犯科,决不轻饶!丑话说到前头!凡涉及通奴的,不论你罪行轻重,本官不止杀你一个,还要杀你全家!”
说罢,他从金虞姬手中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
周围一群抄手站立的商贾,此时脸色大变,纷纷拜倒在地,朝刘招孙叩头道:
“我等谨遵刘参将教诲,绝不做勾结建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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