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邸三进院落,一间靠东的厢房内,鲸油灯噼里啪啦燃烧着,淡蓝色的灯火照亮整个屋子,投射出一品诰命夫人绰约倩影。
对权势女色并不感兴趣的刘招孙手捧奏疏,对着繁体竖字逐字逐句阅读。
靖难之后,刘招孙掌握奏章票拟批红之权,他的古文水准由此突飞猛进。
面对从全国各地发来的公文,他从刚开始时的完全不知所云,到现在阅读起来毫不费力。
诰命夫人杨青儿刚刚沐浴,此刻正坐在床前,含情脉脉望向夫君。
然而刘招孙却像木头人一样,对眼前这绝色娇妻,没有任何反应。
案头堆起小山一样的奏疏。
刘招孙抓起绥德州发来的塘报,怒气冲冲道:
“钱!钱!钱!只会向朝廷要钱,向百姓要钱!张口就是两百万两救济银!”
“绥德州两个县去年春天就有灾情,一直拖到现在才报,老百姓的赋税照征,一文钱都不少,逼死了多少百姓!天杀的狗东西!”
“这群硕鼠,贪墨朝廷赈灾银,还不满足,又想来掏本官的银子,真是该死!怪不得最后逼出个李自成这样的人物。”
距离米脂县民乱已过去一年,贼首王二逃入深山,还没有抓到。
朝廷不断给陕西拨钱拨粮,各地形势却在不断恶化,流民蜂起,不断有逃兵驿卒加入。
现在不止是米脂,陇西、汉中、凤翔等地也是民心思动,草莽潜伏,随时都可能爆发。
刘招孙对陕西形势一直没有太多关注。
按说只是纤芥之疾,毕竟现在不用征收辽饷,百姓负担应该减轻了不少,而且这次东征之前,护国公还让内阁紧急划拨八十万银子运往米脂救灾。
没想到这纤芥之疾,渐渐发展成肘腋之患。
现在看来,那八十万救灾两算是打水漂了,现在或许已经藏在某些官员家中地窖里。
这陕西的水很深啊。
照这样再拖延下去,不等李自成出山,孙自成,钱自成就先蹦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杨青儿已经来到刘招孙身后,见夫君怒气冲冲,她便默默给夫君揉肩捶背。
刘招孙调整好情绪,回头对杨青儿微微一笑。
“夫君日理万机,不可经常动怒。”
刘招孙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夜空遍布星辰,一轮下弦月悬挂西天。
“什么时辰了?”
杨青儿连忙道:“子时刚过。”
下午从司礼监又送来一千多份奏章,请求护国公御览批红,尽快批复。
东征倭国的这近半年时间,天启皇帝终于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尽管少年天子夙兴夜寐,拼命加班,还是上千份奏章被积压,据说有些省份的奏章已经被留中一个多月了。
如今护国公王者归来,重新操控大权,批改奏章的这件苦差事也由他继续做。
积压的奏章不乏一些救灾平叛的急务,耽误不得,所以护国公回到京师后便加班加点,不敢有一丝携带。
连来杨青儿这里,随身也带着奏章,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
“今天就到这里。”
刘招孙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自己坐在这座椅子上已经两个时辰没动,不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像雍正那样,某一天被活活累死在奏章之间。
丫鬟芍药她们已经睡下,杨青儿自去给夫君盛了热水来泡脚洗漱。
刘招孙蜷缩在太师椅中休息,他仰着脖子,呆呆望着头顶燃烧殆尽的鲸油灯。
杨青儿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翻身从案头拿起个砚台大小的油壶,给灯台添了油。
噼里啪啦灯花翻腾,屋子里升起一圈淡蓝色的光晕。
刘招孙接过一张汤药泡过的手帕,敷在脏兮兮的脸上,顿觉神清气爽。
片刻之后,布满血丝的双眼也像滴了眼药水一般,恢复了目力。
杨青儿将一盆热水放下,又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夫君,先喝药,再泡脚。”
刘招孙取下手帕,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这吴又可给护国公开的药方——当归回逆汤,用以治疗刘招孙当年在赫图阿拉留下的寒症。
选用全当归、酒杭芍、北细辛、小木通、川牛膝等十七味药材熬制,只要是子时没睡,便须服用一碗,用以散寒利湿,驱风通络。
杨青儿已经给夫君熬制十多副了。
”
双脚伸入洒满艾草的木盆,脚趾顿时被温暖环抱。
一阵暖意从脚底板蔓延冰凉的膝盖,接着上涌至全身。
刘招孙眯缝着眼睛,望向站在身边的杨青儿:
“夫人真是贤内助,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医卜星象,奇门五行,个个精通,连投壶也是高手。”
“和金虞姬待久了,淫词浪调,真是脱口而出·····只是这些么,还有呢?”
刘招孙盯着杨青儿全身,细细打量一番。
“还有嘛,待会儿再说。”
杨青儿瞥了撇嘴,只见夫君忽然从奏疏中抽出一封,笑嘻嘻递给她:
“今天最后一封奏疏,夫人给我读,读完就熄灯。”
杨青儿无语。
她诚惶诚恐接过信封,拆开后,柳眉微蹙,曼声读道:
“琉球国王尚丰奏为逮拿南洋红毛夷督造战船事宜····”
琉球国王办事果然得力,开原大军帮助琉球复国,才半年不到,他们就开始建造战船,准备远征澳大利亚了。
刘招孙不信琉球有这样的魄力和财力,若是有,当初也不会被萨摩攻占了。
果然,只听杨青儿最后读道:
“拳拳之心,可鉴日月,惟经费不足,与布政使臣袁崇焕毫厘必较,已措过银十万余两,汉东省百废待兴,数又不足,多方括借。但愿皇上宽以岁月,大发粮饷,平定澳洲·····”
说到最后,还是向朝廷要银子,把护国公当成了冤大头。
刘招孙呵呵一笑,正要再嘲讽琉球国王几句,忽然一阵幽香沁入心脾。
他连忙起身抓住杨青儿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这是什么胭脂水粉,这么诱人,怎的从前都没闻过?”
杨青儿噗嗤一笑,将琉球国王的奏章仔细放好。
“前天谢司长送来的,说是商会今年的新款香水,龙涎香制成的。”
刘招孙大吃一惊,没想到远洋捕鲸队的业务已经拓展到了香水提纯。
“我怎么不知道?谢广坤从没提起。”
杨青儿知道谢广坤是谢司长的别名,虽然她不知道夫君为何称呼谢阳这个名字。
“夫君一年三百六十多日,三百日都在外面打仗,不是忙着攻城略地,就是忙着陪你的朝鲜美姬,哪有闲心过问其他人,捕鲸队三月份在蓬莱找到几百斤龙涎香,都运回了京师,这次商会不知要卖多少钱·····”
见杨青儿话里有话,刘招孙连忙嘿嘿傻笑。
所谓龙涎香,便是抹香鲸庞大肠道的分泌物,呈现灰褐色物状,含有麝香独特香味。
芬芳独特,价位不菲,堪比黄金。
据刘招孙所知,很久以前龙涎香就被人们作为高级的香料,即使到了后世,含有龙涎香成分的香水仍然是奢侈品的代名词。
“给他们银子了吗?”
杨青儿知道夫君脾气,连忙道:“当然给了,放心,是我的私房钱,平时外出采买,一文钱都不会少商会的。”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坐在床头,四面相对。
刘招孙忽然发现,和半年前离开时相比,杨青儿出落得更玉立亭亭。
灯火之下,美人只穿着件抹胸内里,肌肤胜雪,娇美无比。
刘招孙将她抱在怀中,只觉杨青儿体型圆润,又比半年前大了许多。
果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再加上杨青儿自幼受父母宠溺,也没有缠足,所以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上层女子的病态美大不相同。
她出身江南,虽没有张嫣那般倾国之色,却是秀雅脱俗,一颦一笑自有江南美人的清灵之气。
想起前些时日杨青儿在京师受苦,刘招孙心中更生一丝怜爱,只是痴痴望向诰命夫人。
杨青儿见夫君已是动情,伸手轻轻给他褪去外面的官袍,一直脱到内里,忽然推开刘招孙,柳眉倒挂道:
“听闻张嫣回来了,还怀有身孕,还是个男婴?”
刘招孙被撩拨意乱情迷,正要更进一步,突然听夫人质问,顿时脸色同时,口中如吃了黄连一般,半天回道:
“夫人,那真是个意外,我给金虞姬也说过了,罢了,以后再不喝酒了,酗酒误事·····”
刘招孙还要再说,杨青儿已经俯身上前,将他嘴巴堵住。
“夫君刚才说我书画琴棋,算数韬略,医卜星象,奇门五行精通,天底下哪有这般厉害的人,不过啊,妾昨日才看了本医书,得了个求子的方子,看看灵不灵。”
说着,杨青儿披了件大氅,起身去吹灭鲸油灯。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窗外星移斗转,正是三更时分,皎洁月光穿过厢房西窗,刚好洒在诰命夫人身上,尽显柳腰花态。
刘招孙呆呆望着眼前倩影,直到杨青儿走到床边,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对向自己。
美人修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如一池盈盈秋水,浇落在刘招孙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刘招孙的呼吸也跟着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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