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赤壁
泰昌二年十月,奢崇明坐镇重庆,命令樊龙、奢寅率军数万分道向成都进发,叛军先后攻陷富顺、内江、资阳、简州等地。
十月十八日,叛军包围成都。
十月二十日,湖广郧阳府妖人张一经率境内白莲教徒起事,白莲教破房县,裹挟流民渡白河,过巫溪,进入重庆府,逼近奉节城,与土司叛军东西遥相呼应。
泰昌皇帝担心白莲教与土司叛军合流,内阁紧急票拟,升朱燮元为四川巡抚,调派杨愈茂为四川总兵官,入川平叛。
十一月初,石柱宣慰使秦良玉与其侄秦建勋率白杆兵一千进驻南坪关,阻断重庆叛军归路。
十一月三日傍晚,嘉陵江南岸,南坪关下江滩上,白雾弥漫。
石柱宣慰司秦良玉让侄儿秦建勋全权负责指挥此次夜袭。
秦建勋经历开原之战、浑河血战,在血与火中得到历练,已经足够独当一面。
“正南齐北给你们说,奢崇明这龟孙儿,日他仙人板板的,这莽拓敢打重庆府,还扬言要屠灭石柱兵,就因为咱们没和他一起造反!都说啷个办?”
一众把总听了,纷纷攘臂怒道:
“龟儿子的,让他来!”
“铲铲,手来了手断,脚来了脚断!脑壳来了七卟咙耸稀啪烂!”
秦建勋环顾四周,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些人是他长辈,和他死去的父亲叔父是兄弟伙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背时砍脑壳儿的猡猡兵在码头藏起火药硫磺,明日运去打成都,待哈儿先把火药点起,再去船上放火,等猡猡兵下来救火,给老子搞蹬腿!”
把总们立即四下散去,安排白杆兵准备好火折子,
嘉陵江面停泊着连绵不绝的赤马船,秦建勋心中咒骂。
“奢猡猡,你杀这么些人,还想当皇帝,老子今个就来火烧赤壁!烧光你们的船!看你女婿怎么回来!”
冬季日短,日头西沉,薄雾散去,嘉陵江面升起一轮残月。
月光笼罩南坪关,月色掩映下,一队队白杆兵持腰刀圆盾,朝望龙门码头潜行。
冬夜寒气凛冽,秦建勋里面穿了层棉甲,外面又套层锁子甲,还觉得身上寒冷。
望龙门码头位于佛图关与南坪关之间,是猡猡军运送粮草兵员的重要通道,奢崇明叛军主力已经开赴成都攻城。
奢崇明计划攻下成都完全控制四川,然后北上攻略陕西,或向东进入湖广。
望龙门码头上亮若白昼。
几堆黑黢黢的帐篷旁边,猡猡叛军在码头上点起篝火,围在篝火旁喝酒吃肉,地上绑着些衣衫褴褛的汉女,其中很多已经没了气息。
临近腊月,江边湿寒。
不知今夜又有多少重庆百姓死难。
对这些叛军来说,虽然有酒有肉有女人,很多人还是扛不住长夜寒冷,偷偷溜回城中。
码头守卫的只有区区两三百人。
秦建勋率领三百白杆兵渐渐摸到了望龙门码头边缘。
远处传来女人惨叫声,秦建勋骂道:
“这群背时砍脑壳儿的渣渣,拖着不去辽东打鞑子,留在重庆祸害百姓!”
万历四十七年春,石柱白杆兵与永宁猡猡兵同时被朝廷征召援辽,白杆兵跋涉千里,如期抵达战场。猡猡兵却是一拖再拖,一直盘踞重庆,等各路人马全部北上,奢崇明乘机叛乱。
白杆兵之所以在浑河伤亡惨重,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奢崇明为了一己之私计划叛乱,故意拖延行军。
如果两万猡猡兵能按时北上,在浑河与浙军、白杆兵等强军汇合,与建州八旗全力一战,浑河战场最终胜负还很难说。。
月色下,一个人影踉踉跄跄朝秦建勋走来,醉汉背对着篝火,趴在一颗大乌桕树上撒尿。
秦建勋轻轻吹响口哨,猡猡兵听到哨声,顿时惊醒,不及穿裤子就朝篝火那边狂奔。
他长大嘴巴,刚要呼叫,前排白杆兵扣动弩机。
嗖!嗖!
几支短箭急速射出,划破黑暗,撞入那人背心。
五六步内,短弩轻松穿透叛军身上皮甲,将那人射死。
篝火旁边,一个身材极为强壮的猡猡头领听见背后响动,猛地抓起篝火旁放着的狼牙棒。
他约莫三十出头,是永宁土司麾下最强壮的双目凛然,朝藏匿在夜幕中的白杆兵望去,嘴角抽动,对身边两个猡猡兵道:
“阿达拉,德哈,召集旗中勇士,杀白杆兵了!”
秦建勋指向篝火前黑黢黢的帐篷,拔出苗刀,对身后白杆兵道:
“猡猡兵火药就在帐篷里,三十个人过去点火,三十个人去烧船,剩余人跟我去杀猡猡兵!”
秦建勋眼前浮现起父亲大伯在浑河战场上惨死画面。
父亲和大伯在浑河惨死,奢崇明绝对脱不开干系。
今日便把国仇家恨一起报了。
猡猡头领拎着把人腿粗细的狼牙棒,后面跟着十几个强壮的永宁土司兵,他们逆着火光,大步朝白杆兵走来,土司兵全身被火光照成血红色,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仙人板板的,杀光他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建勋手中苗刀劈向,发出耀眼光芒。
第二节:鏖兵
泰昌二年十月十五日。
辽东,赫图阿拉,北侧高岗。
汗宫尊号台。
这个曾经作为后金权力中心,供后金大汗治理国政、发布政令、接待使臣的的大衙门,在浑河血战过去一年后,发生了一系列改变。
努尔哈赤时代的御案已被撤走,换成一张普通的梨木案几,摆放在衙门大堂正中。
御案下首摆放的座位,从五个增加到了六个,座位的主人也都发生了变化。
从西往东,依次为正红旗主代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镶红旗旗主阿巴泰、正蓝旗主德格类、镶白旗旗主阿济格。
两黄旗与正白旗由黄台吉本人统领。
阿敏、莽古尔泰、杜度等人,在浑河血战中或死或降,理所应当被踢出后金最高权力中心。
自老奴时代建立的八旗制度,经过两代后金大汗发展,已经颇为成熟,各旗相互牵制,彼此独立,维持了后金权力中心的稳固。
当然,需要补充说明的是,黄台吉现在还不是后金大汗。
并非黄台吉实力不足,不能承受王冠,只是因为他一直坚持认为:求虚名而招大祸,不是智者应该做的事情。
和刘招孙在辽东山东大张旗鼓如火如荼不一样,这一年多来,黄台吉一直很低调,甚至让开原那帮人误以为八贝勒眼疾爆发,不治而亡。
泰昌二年,整整一年,平辽侯都忙着在四处奔波。
从正月开始,平辽侯便开始内部整治,接着是成亲,然后急急忙忙到朝鲜,和朝鲜人乱打一通后,占据了朝鲜国的小岛和铁矿。返回辽东后不久,又开始剿灭闻香教,现在据说在忙着对付重庆土司叛乱。
当刘招孙在山东高歌猛进,抢劫衍圣公时,却对辽东那个近在眼前敌人熟视无睹。
浑河血战后,刘招孙与康应乾等人经过仔细评估,认定后金国力大损,各旗丁口在三年内也不能恢复从前。
话句话说,刘招孙相信,三年之内不会有任何建奴敢向开原开战。
基于这个判断,刘招孙将瞎了一只眼的黄台吉抛到脑后,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种田开矿抢夺劳动力事情上。
他遗忘了这个在浑河战场上最强劲的对手——虽然两人并未交手——忘了对这个位面之子好好照顾,重点关照。
这个失误,将会让刘招孙付出生命代价。
黄台吉孤零零坐在梨木案几上,双手打开一封刚从叶赫城送来的加急塘报。
他将塘报平铺在案几上,仔细又看了一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下面坐着的代善见黄台吉眉头皱起,脸上表情不断变换,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大汗,谁写的信?信上都写了什么?”
黄台吉看他一眼,将塘报放下,他知道代善不识字。
“咱们在开原留下的钉子传出来的,刘招孙要来辽东扫穴犁庭了。”
代善等人脸色疑惑,伸长脖子朝这边看,他们大都不识字。
几位旗主中,只有济尔哈朗认识汉字,他担任镶蓝旗旗主后,更是刻苦学习,成为黄台吉重要心腹。
济尔哈朗接过塘报,仔细念了起来。
“刘贼兵分三路,一路向南,过抚顺,兵临辽南,另一路正在攻打北部叶赫城。”
济尔哈朗喉头蠕动,他实在想不出刘招孙分兵作战的目的是什么,决战临时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最后一路开原军,正在赶往赫图阿拉的路上,由刘招孙亲自带队,据说要仿效当年成化皇帝,也来个扫穴犁庭。”
黄台吉伸手打断济尔哈朗,忍不住心中喜悦:
“我与他在浑河岸边有过一面之缘,这刘招孙终究还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
黄台吉说到这里,大声笑道:
“让他分兵吧,真不愧是杨镐女婿,三路进兵,就能等着三路皆亡吧!”
赫图阿拉上空响起低沉的海螺号声。
一名背插黄色背旗的巴牙喇冲到衙门门口大声道:
“刘招孙从开原出发,兵分三路,一路留在山东,一路落在山了海关。一路由他亲自带领,越有逼近!”
“好。来得好。”
黄台吉抚掌大笑,右眼伤痕拉扯着他的痛。
“让燧发枪准备,这次要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黄台吉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汉臣范文程训练的那支燧发火铳队,耗费了黄台吉五万多两银子,是时候表现一下自己了。
注释:
旧时对彝族的称呼。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云贵交趾》:“爨蛮之名,相沿最久,其初种类甚多。有号卢鹿蛮者,今讹为猡猡。”奢安之乱中,奢崇明叛军主力为猡猡兵。
四川、重庆流域一种小船,缚布为帆,船体较小。
永宁、施南等地土司,土兵军事建制为旗,每旗十数人至数十人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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