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綎望着西南方向升起的烟尘,朝鲜兵已经很近,好在营垒基本建成,他长出口气,斥退夜不收,筹划着等会儿如何对付姜弘立这群白眼狼。
转身唤来家丁头子,召集几位义子速来大帐议事。
刘招孙早有准备所以第一个赶来,他听闻之后,建议义父立即召监军大人过来。
诛杀朝鲜统帅这种大事,若没有文官帮忙擦屁股,朝中言官御史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而镇江游击乔一琦与朝鲜人关系融洽,所以善后事宜非得康应乾这个监军来做才好。
刘招孙还建议他义父赶紧找把宝剑,冒充一下尚方宝剑,先斩后奏,毕竟朝鲜人也没见过尚方宝剑不是。
家丁头子刚要离去,刘綎面露凶光:
“裴大虎,挑三十个精锐家丁,带好兵刃,埋伏大帐外面,老夫今日要做一回项羽!”
裴大虎领命而去,父子两人沉默半响。
刘綎回头望向大帐中悬挂的狼皮,那是五年前在蒙古绞杀苏不地部落时猎获的,是只头狼,临死前伤了几个军士性命。
刘綎又想起当年在朝鲜与倭寇血战的场面,在汉城,他和十几个兄弟被倭兵困在一处荒村,朝鲜人连口水都没给他们喝。
猛地拍打案几,从牙缝中蹦出一句:
“狗崽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刘招孙沉默不语,他对朝鲜人不作评价,抬头望着远处营垒,若有所思。
在原本历史为面上,在萨尔浒之战中,金应河是为数不多坚持战斗到底的朝鲜将领。金应河是朝鲜左营将领,隶属副元帅金景瑞军。他是萨尔浒之战中带领士兵力战到死的朝鲜将领,此人身长八尺余,臂力过人,射世绝伦。
在东路军最后的战斗中,金应河以死为决心,全身投入到战事中,领手下三千兵力,奋战到底。在最后时刻,金应河独倚大树,用三张大弓轮番射击,射杀后金军无数,以至于巴牙剌都不敢上前,金应河因依靠柳树杀敌而死,人称“依柳将军”。
“义父,孩儿听说,这朝鲜众将中也有忠义之辈,比如副将金应河,等杀了姜弘立,便让那人作统帅,有咱们做靠山,想来那个光海君也不敢秋后算账!”
刘綎大骂朝鲜统帅时,当事人——光海君的男人——都元帅姜弘立正在他的部将以及镇江游击乔一琦的簇拥下,缓缓朝总兵大人营地前进。
这位文官出身的朝鲜议政府左参赞,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一顶小轿行军,四名轿夫踏雪前行,轿子周围,姜大帅的几名心腹亲兵警惕望向四周,各人对他们身后的五百明军都露出鄙夷之色。
镇江游击乔一琦率领五百明军随朝鲜军同行,他负责这支朝鲜军队的监军,朝鲜兵还在鸭绿江对岸时,他便跟随姜弘立一道。大概是因为文人惺惺相惜兴趣相投,短短几天时间相处之后,这位万历二十五年的进士已经和姜弘立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
在乔一琦滔滔不绝的吐槽抱怨中,朝鲜人已经得知,天兵武器低劣,粮草不足,总兵大人与经略大人素来不合,这让姜弘立等人对明军是否能战胜后金,更多了几分疑虑。
乔一琦把这位朝鲜都元帅当做知己,姜弘立对乔一琦却颇不地道,从朝鲜昌郡出发时便拖拖拉拉,用各种理由阻挡行军,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又说士兵棉衣单薄,难以抵挡辽东严寒,好不容易拖到二月二十五出发,结果整整一天只走了四十里地,若不是杨经略在沈阳频频催促,等到刘綎被灭,都元帅应该还没过鸭绿江吧。
听说刘綎大营已经不远,姜弘立招呼轿夫停下,在亲兵搀扶下,他从轿中钻出来,环顾四周。
身后不远,一支一眼望不见头的朝鲜军队在雪地里艰难跋涉,从昌郡出发时,他们便粮草不足,无论是光海君还是姜大帅,对底下士兵的吃饭问题都不怎么关心,这些来自朝鲜各道的士兵们,每天都在忍饥挨饿,若不是刘綎让前军埋下粮食,接应他们,这些人怕是坚持不到浑江。
大明文贵武贱,已是根深蒂固,作为藩属,朝鲜自然也受这种风气影响,而且比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李氏朝鲜,文官地位之高,是大明文臣难以想象的。
所以才有这样的牲口一样士气低迷的朝鲜王军,无论是二十年前与倭寇作战还是二十年后和后金对阵,无不是一触即溃。
作为资深文官的姜弘立,对麾下武将颇为不屑,除了一个勉强算的心腹的金景瑞,其他人在他眼中不过是猪狗一般的存在,甚至对刘綎等天国将领,他也是心中不屑的。
这种不屑,除了文贵武将风气使然,也源于他早年在明国京师的各种遭遇。
壬辰倭乱后,姜弘立曾短暂任过朝天使一职,明国腐败的吏治打破了他对天国的向往,朝天使们经过山海关进入京师时,辽东官吏们对这些朝鲜使者拼命收刮,连使者携带的朝鲜纸也不放过。
更不要说每次进入京师,朝天使们对京师会馆、各个衙门乃至太监们的打点,都是笔极大的开销。
“金将军,你可曾准备些朝鲜纸?”
姜弘立环顾四周,目光扫向一旁勒马休息的总领大将副元帅,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相比其他武将,这个武夫还算上道,前几次私下与大金贝勒代善议和,金景瑞便做的不错。
“哈哈哈,某跟着天兵行军打仗,连粮草都没有,还带着那东西说甚?!”
金景瑞面朝刘綎大营方向,啐了口浓痰,明国官吏索要朝鲜纸的段子已经成为朝鲜人才懂的笑话,被一些人用来嘲讽天国贪婪无度,比蛮夷还要蛮夷。
在场几名朝鲜将领发出哄笑声,纷纷用朝鲜语低声咒骂明国,一会儿扯到粮草不足,一会儿扯到火器低劣。
却见旁边一个二品武将沉默不语,只是背对众人,冷冷望向远方,高大的身影在一众朝鲜将领中显得鹤立鸡群。
金景瑞眉毛上扬,朝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虞候使了个眼色,那虞候心领神会,立即对那武将大声道:
“金城河,你瞅啥?奴贼可不在东边。”
“东边是国都,将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那虞候听了这话,眉目狰狞,提高音调:
“思念君上?在汉城时,老子就说缓慢进军,伺机而动,不得独挡奴贼,你这一路走来,频频催促都元帅快走!还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妈心里还有君上?!我等早看你不顺眼了!”
金应河缓缓抬头,剑眉星目,怒声咆哮:
“壬辰倭乱,天兵助朝鲜复国,某当时只是三岁孩童,父母被倭寇杀害,幸得明军救助,才得性命,明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尔等狼心狗肺,不思报恩,为一己私立,这些年与奴贼贸易,使建州坐大,眼下大明皇帝发兵征缴奴贼,尔等畏畏缩缩,还要和奴贼议和,给自己留后路!你们干下这般丧尽天良的事,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虞候被这气势震慑住,手指金应河,喉咙里咕咕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副元帅金景瑞神色不变,旁边几位将领将手按在刀鞘上,姜弘立则站在远处冷冷朝这边张望。
金应河身边十几名亲兵也纷纷拔出刀剑,将主人护在中心,一名亲兵纵马疾驰,估计是到后面招呼金应河的部队前来救援,旁边行军的朝鲜士兵被这阵势吓住,都远远的躲开。
副元帅金景瑞正要招呼众家丁上前,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沙哑声音,众人回头看时,正是统帅姜弘立。
“金副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在汉城时便常对老夫说,金应河是个良将,是可以辅佐太子的人物,罢了罢了,天兵大营就在前方,都把兵刃放下,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内讧不成!”
几位将领大声呵斥,众亲兵缓缓放下兵刃,两边都充满警惕的注视着对方。
金应河哼了一声,将顺刀狠狠砸在地上,翻身上马,率领一众亲兵,朝前面乔一琦奔驰而去。留下一众朝鲜将领面面相觑。
姜弘立见金应河远去,回头狠狠瞪向金景瑞,怒骂道:
“让你与代善私下联络,如何让他知道了!”金景瑞正要解释,前面塘马来报,说是刘总兵派人来迎接众将,要给众将接风洗尘。
姜弘立眼珠转动,思索片刻,眼下明军在沙尖子驻扎,构筑营垒,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期驻守,这和自己前几日所得情报有些出入。
刘綎从宽甸出发前,东路军的行军路线,姜弘立便已获悉,在朝鲜人的运作下,不久后金军也全部得知。
以他对刘綎的了解,此时这位莽夫刘大刀应该是狂飙突进,在进攻赫图阿拉的路上,或者已经陷入建州女真的围攻之中。
“或许是刘綎胆怯了,”
他这边安慰自己,招呼众将,对那跪在地上的塘马大声道:“让天兵将领在前面带路,去总兵大营痛饮一番,大军合击,奴贼必败,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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