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在开原盘桓两日,便率一众蓟镇兵马南下,回了沈阳。
临行前,他以辽东经略身份,给开原军发放了两千石粮食,五千两军饷,刚好是一个月口粮和兵饷。
熊经略拍着刘招孙肩膀,勉励他要精忠报国,顶住后金大军压力。
“刘参将,你若战死,老夫随后便到,黄泉之下,再与你畅谈嵇康阮籍、魏晋风度!”
刘招孙想起自己那日在开原北门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白杆兵伤亡殆尽,便觉毛骨悚然。
不过他知道,熊廷弼这话是说给蓟镇那几位将官听的。
作为客军,他们千里援辽,来了开原,没能进城抢一把,最后还要给刘招孙划拨粮草军饷,这事儿听起来就让人很不开心。
好在钱粮都是来自皇帝内帑,又有熊蛮子在上面压制,柴国柱李怀信才吃了这哑巴亏。
经此之后,刘招孙和蓟镇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变得不可调和。
刘招孙请求尽快奏请朝廷,委派官吏来开原任职,眼下兵备道、御史、都御皆已殉国,总不能让他这个参将总领全城事务,他没这个精力。
熊廷弼点头答应,不过又告诉刘招孙,让他不要对皇上抱太大希望。
熊廷弼说,当今圣上喜欢让臣子多做分外之事,他给刘参将举出了何熊祥的事例。
何大人现在一人兼职南京刑部、户部、礼部、吏部四尚书的职位,却只拿一份工资,堪称大明劳模。皇上很感动,对他多有勉励,让何大人保重身体。
刘招孙久久无语。
沈阳那边,还有诸多事务在等着熊廷弼去处理,李如柏丢下辽东这个烂摊子,自己一死了之。
刘招孙在开原顶住后金进攻,重创镶蓝旗,使得辽东局势更加复杂。
明金之间的骑墙派,现在渐渐动摇,考虑是否继续效忠朝廷。
以丁碧为首的带路党,则狗急跳墙,正策划一场更大的反叛行动。
熊廷弼对这些变化茫然无知,他要尽快赶到沈阳,安抚人心,整顿辽镇军务。
送走了经略大人,刘招孙开始复盘这几日得失利弊:
首先,他和熊廷弼成了忘年交,得到了这位大佬鼎力支持;
其次,这次结识了猛将满桂,满桂在己巳之变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可惜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萨尔浒之战后,满桂升迁速度极快,袁崇焕下狱后,满桂升为武经略,总理山海关、宁远的兵马。
满桂一脸虬髯,刘招孙初见此人,便想到唐传奇中的虬髯客。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关系已是非比寻常。
唯一遗憾的是和蓟镇结下梁子,不过他和蓟镇这群兵油子没什么共同语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辽东虽大,却也容不下两支客军。
情报司派斥候探查靖安堡,回报说,镶蓝旗攻占靖安堡后便将堡内军民屠戮一空,杀了一千多百姓,开原之战撤退时,镶蓝旗怀恨在心,又在堡内放了把火,将民房烧得干干净净。
这座辽北最重要的屯堡,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光秃秃的墩台和城墙屹立在北方。
开原兵力不足,不可能再派出战兵去驻守靖安堡,只能将它丢给后金。
刘招孙听完裴大虎汇报,缓缓闭上眼睛,想起那群追逐蹴鞠的孩童,此时已变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不由悲愤交加,攥紧拳头。
“阿敏你这狗贼,老子非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可惜建奴兵没有乖乖待在赫图阿拉等着刘招孙过去,在熊廷弼率军离开开原的第二天,便有一队白甲兵出现在开原城北,远远对城头哨探,刘招孙派白杆兵出战,建奴旋即撤离,逃回北方。
此后一连几日,北门陆续有建奴哨骑侵扰,刘招孙派骑兵营驱逐并击杀数人,之后开原周边便再无建奴踪迹。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初,轰轰烈烈的开原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刘招孙、杨青儿、金虞姬搬到了城东参将府居住,杨镐、茅元仪住在城北兵备道衙门。
开原战后,御史、兵备道皆已殉国,各衙门官署也多有破损,刘招孙一面派人修葺,一面静候帮手来临。
屯田、贸易、水利、火器、私塾·····
这些都需要专业人才来做才行,单凭刘招孙和手下那几个人,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搞不定。
然而时间不等人,眼下已是四月初,松辽平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辽东农时只在这几日,而参将大人心心念念的六万田亩还在梦里。
一连几日,监军康大人和心宽体胖的卫所指挥使混在一起,一起出入开原青楼酒肆,刘招孙只管给康大人活动经费,也不管这老头子神神秘秘在搞什么。
刘招孙每日早起出城巡视军营,有了粮食和缴获的后金军装备,他又从辽民中招募一千名战兵。
开原战后,追随刘招孙的辽民所剩不多,不断有人流散,只剩下两千多人,参将大人准备等土地问题解决后,把这些人编入军户,免得他们最后沦为流民。
战兵的日常训练暂时交由两位千总负责,刘招孙集中精力和康应乾解决土地问题。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初三,这日刘招孙从北门巡营回来,刚回参将府,杨青儿已让丫鬟准备好饭菜。
刘招孙和杨青儿、金虞姬两人吃了顿很清淡的饭菜,忽然想起那日在桂圆寺吃过的斋饭,也是这个味道,睹物思人,便对两人道:
“等这几日忙完,便去寺庙还个愿,这些天多亏了方丈大师给的粮食,否则城中不知有多少人饿死,”
参将大人忙碌的时候,他的妻子杨青儿也没闲着,这位朝廷钦此的诰命妇人,此时很自觉的担当了贤内助的角色,一连数日带着亲兵丫鬟,在城中闹市架起大锅,熬米煮粥,施粥给那些因战火家破人亡的开城百姓。刘招孙得知时,发现老和尚赠送的粮食已经被杨青儿折腾的所剩不多,不禁感慨妻子是个好人。
“官人,大明的佛祖灵不灵?”
金虞姬对新鲜事物颇感兴趣,每次和刘招孙在一起总要问东问西,只有在刘招孙面前,她才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又不是拜求子观音,官人是去做正事的,你一个女人家也要去?”
杨青儿对这朝鲜女人很是不满,若不是因为她打不过,她早将此人逐出家门。
“一起求子又如何?奴家现在是中军卫队护卫,可是官人册封的,官人去哪里,奴家自要去哪里,要你管!”
杨青儿越看金虞姬越不对劲,这女人在别人面前冷若冰霜,在自己夫君面前便一副天生媚骨。
听到她说一起求子,杨青儿顿时就怒了,也不顾刘招孙在场,拎起筷子扔向金虞姬,怒道:
“你算哪门子护卫,我才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妇人!贤良淑德!”
望着贤良淑德的杨青儿又要和金虞姬开打,刘招孙连忙拉开两人,解释说自己去桂圆寺的真正目的是向老和尚化缘,顺便讲讲佛法。
杨青儿赌气回了厢房,金虞姬上前一阵撒娇,这时,亲卫在门口说康大人来了。
刘招孙连忙整理了衣衫,朝金虞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恢复冷艳美姬属性,冷冷望向走进客厅的康应乾。
刘招孙和熊廷弼高谈平辽之策时,康应乾忙着清查田契;
刘招孙和两位美人打情骂俏时,康应乾忙着和所指挥使搞关系。
这位踏实能干的监军大人,早已将开原田契田亩清查完毕,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刘参将,你们,在吃饭?”
康应乾望着地上摔落的筷子,再看看刘招孙凌乱的衣衫,若有所思道。
金虞姬狠狠瞪这糟老头一眼,康应乾打了个哆嗦,起身就要离去。
“那本官先不打扰了,田亩田契的事情,该日再说吧!”
刘招孙让出把梨木圈椅,示意康应乾坐下,康应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便滔滔不绝道:
“哎!这些时日真把老夫腿都走断了,腰也累断了,这开原田亩,民田、职田、荡地、牧地都是笔糊涂账,算不清的。”
刘招孙接过金虞姬递来的龙井,喝了一口,示意给康大人也端一杯。
“如何算不清,本官记得当年张居正组织全国土地清丈,不是量的很清楚吗?”
刘招孙对张居正变法了解不多,不过其中的清丈亩一项他记忆尤深,因为据说在张居正清丈田亩前(嘉靖万历时),大明每年上缴赋税的土地面积,竟然只有明初洪武年间的一半,不知有多少田地没有给朝廷纳粮,所以才有了清田亩。
康应乾满脸堆笑着从金虞姬手里接过茶水,生怕惹怒这妖女。听到这话,他没来得及喝茶,便像看怪物似得望着刘招孙:
“刘参将真是贵人忘事,万历六年实行清丈,只在布政使司及府、州、县;辽东不设郡县,当然没有清丈之事。”
刘招孙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有很多知识是自己不知道的,尤其在这个老油条面前,以后聊到专业知识,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康大人先说,事情办的如何了,眼下春耕在即,屯田不能耽误,不可误了农时,要立即开始!”
康应乾慢悠悠品茗,过了一会儿才笑道:
“老夫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刘参将,你想先听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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