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姜哲刚刚的挣扎只是短暂而又徒劳的,一切又都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正如他身体周遭那圈淡淡的蓝色光圈消失了一样,姜哲的意志和神识在短暂地苏醒过后,又一次陷入到了沉睡之中去。
留下的,唯有那最后一抹尚未消亡的意识,可却是杯水车薪。
因为那抹意识实在是太过渺小,就好像是一个微弱的光点之于浩瀚的宇宙那般渺小。
根本无济于事。
即使姜哲并没有闭上眼睛,可他那失去神采的眼神却显得无比空洞。
尤其是在漆黑如幕的雨夜中,姜哲暗淡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闭着眼一般。
...
里人格与表人格就这样在姜哲的“神识之海”中争吵了许久,所谓的天人交战恐怕也不过如此。
失去自我意识的姜哲此刻在两个人格的争吵之中更是显得无喜无悲、不偏不倚。
虽说他能够完全读取表里人格中任何一个人格的所有想法与情绪,但是此刻的姜哲却是以一个完全的第三者姿态旁观,绝对不掺杂半点私货。
比起不善言辞、性格木讷怯懦的表人格来,里人格的骂战技巧无疑要高超出无数倍。
这家伙可谓是舌灿莲花,骂起人来虽然不带一个脏字,但是却丝毫不亚于那些一口一个脏字、口吐芬芳的流氓们的威力。
里人格在唇枪舌战中金句频出,那个年代别说智能手机了,就连互联网还没有得到普及,信息的高速公路只在某些发达地区较为完善。
那时绝大部分家庭的孩子都没法实现“网上冲浪”这个科技梦,更别提是王琰这个从穷困大山中走出来的小土包子了。
所以也不知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骚话,其风骚程度比起如今这个网络发达的年代也不遑多让。
这不得不让人感慨王琰是否生错了时代,否则的话若是让他生在现代,以里人格的“舌战”技巧在如今的直播界还不得是力压群雄、独步青云的存在。
什么羌胡小司马、孙笑虫之辈,都得纷纷退让,在里人格的嘴皮子底下怕是头都抬不起来。
单单凭这巧舌如簧的“口艺火”,王琰就能在现代社会混得风生水起,更别提是其他更有前途的领域了,凭借他的双商以及对人性的把握出人头地定然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在那个年代阶级尚未固化,人人都有凭借自身才能一举实现阶级跃迁、走向人生巅峰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得是让里人格掌控王琰的躯体才行。
否则的话就以表人格那木讷懦弱的性格,能够平平安安地毕业找到一份工作,安安稳稳地混口饭吃就算不错的了。
然而令人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的是,在这两个人格唇枪舌战的争吵之中,明明一直都是里人格占尽上风,压得表人格就连喘上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按理说,里人格无疑会在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下取得这场骂战的胜利。
可匪夷所思的是,尽管里人格占尽口舌之利,可是他却在慢慢丧失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一点能够做到无障碍与两人心意相通的姜哲无疑最有发言权,他清楚地体会到,自己与里人格的共情程度正在不停地受到削弱。
另一方面,姜哲与表人格的共情程度却在不断地提升。
此消彼长之下,姜哲感觉自己渐渐地似乎从里人格的情绪与思想中剥离了出去。
剩下的,唯有和表人格达成共情幻境,与王琰的身体控制权移交给里人格之前无异。
这意味着一点,那就是里人格正在慢慢丧失权限。
丧失对王琰躯体的掌控权。
在这场“躯体所有权”的战争之中,里人格正在不可避免地滑向失败,并且逐渐出现一边倒的局势。
就连作为旁观者的姜哲都能搞清楚里人格正显颓势,作为主角之一的里人格又岂能不知道这一点。
当他感觉自己对王琰躯体的掌控权正在变得越来越小时,里人格身上的那股嚣张气焰瞬间便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熄灭了。
“不,不可能!”
“我已经被关在里面快二十年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里人格愤怒地咆哮道,然而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颤抖,就连语调也低了几分,音量弱了许多,彰显着他的底气也正在慢慢随着躯体掌控权的关闭而减弱。
“明明是我比你更聪明更强大,为什么它会选择你这个弱鸡!”
里人格的声音显得越发得歇斯底里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话中的那个“它”应该正是指的王琰的躯体。
说来也让人感觉无限唏嘘,明明都是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人格,但是待遇差别却如此明显。
就好像是一个母亲生下来的一奶同胞一样,对其中一个无限优待,要肉吃有肉吃要奶喝有奶喝,可另外一个却吃不饱穿不暖,别说肉和奶了,就连一口馒头都吃不上。
恐怕换做任何人当那个像是被后妈养的孩子,都会感觉心有不甘吧?
更何况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心房深处将近二十年,没崩溃到魂飞魄散都算是好的了,这也就怪不得为何里人格会这般愤怒了。
听到里人格的话后,表人格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久久没有说话,像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不,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是我把我们从死地里救了出来,快二十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能真正地体会一下这个世界...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里人格没有再理会表人格,更没有等他回应,而是自顾自地咆哮道。
事已至此,里人格清楚地明白不管表人格怎么应付自己,他都早已丧失继续掌控这具躯体的可能了。
所以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倾泻一下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而已。
更何况此时此刻,不,应该说是一直以来他所能找到的倾诉对象...偏偏也就只有他视作死敌的另外一个人格了。
相爱相杀,说来实在嘲讽。
听里人格的语调,他说出刚刚那番话时一定是泪流满面的。
那可是人生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十几二十年啊!
那些孩子们肆意在球场上奔跑的年纪,在课堂上念书的年纪,和家人一起游戏、吃饭、生活的年纪...
而他在这段最好的岁月里,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被锁在那幽暗深邃的“心牢”里。
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够体验一下呼吸空气是什么感觉,微风拂面是什么感觉,真正地生活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还不到半天时间,这美好的、刚刚到手的一切便又像是化作尘埃一般烟消云散了。
虽然身体的掌控权正在逐步从里人格的手里移交给表人格,可此时此刻,至少在这一两秒的时间里这具躯体的所有权,还是里人格的。
实际上,他大可以趁着这最后几秒占有这具躯体的时间好好造作一下。
即使无力回天,但至少也能够做到玉石俱焚。
即使无法继续占有这具躯体,但里人格可以选择完全地毁掉他。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此刻就在火车上,周遭人多眼杂、耳目众多。
不需要多大声,不需要歇斯底里,只要里人格把刚刚在心底与表人格讲述的话在现实世界中再次复述一遍...
那么即使接下来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又会回到表人格的手里,等待他的也就只有牢狱之灾和杀身之祸了。
这看上去本应是性格疯狂变态到极致的里人格最好的选择,得不到就毁掉,至少可以发泄一下心头之恨,拉着表人格一起陪葬。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里人格很爱、很珍惜王琰的这具躯体,哪怕他真正占有这具躯体的时间,加起来总共也就只有不到半天而已。
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往往就越是珍惜,里人格也毫不例外。
甚至说他比表人格更加珍爱这具躯体也不为过,否则的话也不会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从治安官们的手下逃脱了。
他那样做可不仅仅只是单纯地为了找乐子。
可事实上,里人格没有歇斯底里地在火车包厢中大吼大叫,贯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莽夫真理。
他所做的,也就只有努力地把头偏向窗户,任凭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因为你需要我。”
“没有我,你压根就没办法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你一定还有需要我的时候!”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里人格最后淡淡地丢下这几句话,语气中少了疯狂,更是没有了刚刚的歇斯底里,反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可恰巧就是这种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一般的语气...比起刚刚来更加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直到姜哲再也探查不到里人格的情绪与思想后...他再一次彻底从王琰的心房深处消失了。
一如这近二十年来他根本就从未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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