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好自为之被方紫岚拖得很长,李祈佑变了脸色却不敢发作,欲说些什么只见她把手中木剑随手一丢,插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分明是无刃的社戏道具,却生生在地面上劈出了一道裂痕,是显而易见的警告和不容置喙的威压。
北境之中,李祈佑见识过方紫岚的狠厉,她不仅是对旁人狠,而且对自己更狠。她的说一不二,纵是他仗着大京王爷的身份,也不能动摇分毫。
方紫岚双手交叠在身前,抬眸扫视过殿中各人,散了威势松散悠然道:“既然此处没我什么事,那我便告辞了。各位,后会有期。”
她说罢理了理衣袖,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走到莲华殿门前,就见夏侯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夏侯彰径自走到方紫岚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肃然道:“方大人,陛下请你过去一趟。”
方紫岚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夏侯彰道:“带路吧。”随即两人离开了莲华宫。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试探着问了一句,“王爷,我们这社戏,还排吗?”
李祈佑神色郁郁,手掌覆上了木剑剑柄,不过稍稍用力,木剑不堪重负猛地折断了。
清脆的声响中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多了说不出的决绝,“排。”
那边方紫岚跟着夏侯彰去了御书房,她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就见夏侯彰守在了门口一动不动,见状她一人独自走了进去。
御书房中寂静无声,方紫岚走路又没什么声响,是以她走到了李晟轩近前,他仍是埋首政务,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方紫岚站在李晟轩桌案的不远处,故意咳嗽了一声,还未开口就听他道:“朕知道是你。”
闻言方紫岚摆了摆手,“陛下政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李晟轩忽的抬起头,匆匆道:“朕还有要事处理,你且等一下。”
方紫岚愣了一下,心道看来是真的有事。
她原以为李晟轩让夏侯彰把她请来是为了免众人尴尬,顺带骂她几句恃宠而骄什么的,但现在看他这么忙还要把自己找来,似乎不是为了这种小事,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在脑海中飞速地过了一遍近期发生的事,私事上除了擅闯京郊大营,还有和跟李祈佑叫板,她似乎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公务上就更不用说了,有诸葛钰在她也不可能出差错。
思前想后她都没理出什么头绪,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试着探探李晟轩的口风时,却听他先一步开口道:“你的官服不错,与你很相称。”
方紫岚又是一怔,合着找她来是为了说官服的?她思索着和官服有关的人和事,左思右想也不过上任第一天没有穿官服而已。
这样想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百思不得其解时又听李晟轩道:“你若站累了,先歇一歇喝杯茶,朕还要一会儿。”
方紫岚嗯了一声,转身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御书房炭火足,烤的整个屋子暖洋洋的。方紫岚靠坐在榻上,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搭在窗棂上。她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雪了。
一阵寒风袭来,方紫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李晟轩,他仍心无旁骛地批奏折,并没有受到影响。
她想了想,不再看李晟轩,专注于窗外的景致。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天上飘起了雪花,细细碎碎翩然而来。方紫岚伸出手去接,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寒意沁人。
“京城的冬日,比起北境如何?”李晟轩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手仍停在半空中。
雪花融化在掌心,水滴沿着掌纹滑落,无声无息地滴在了雪地里,留下浅浅的一个印子,很快被飘落的雪花盖过消失不见。
李晟轩走到方紫岚身后,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肩上,“在想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收回了手,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坐直了身体道:“陛下忙完了?”
李晟轩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她不动声色地朝边上挪了挪,询问道:“不知陛下找我何事?”
“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李晟轩微微一笑看着面前警觉的人,她却是满脸愕然,“什么?”
“京城的冬日,比起北境如何?”李晟轩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方紫岚哦了一声,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没有北境好玩。雪不大,还阴冷得很。”
李晟轩轻笑出声,“这是你说的,还是你身边那个叫阿宛的小医女说的?”
方紫岚被他戳穿了也不恼,只是耸了耸肩,淡淡道:“我和阿宛看法一致。”然则心中却是一紧,李晟轩果然还是信不过她。她府上耳目众多,怕是没什么可信之人。
“你在莲华宫那一出,朕知道了。”李晟轩说着拿过桌案上放着的暖手炉,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方紫岚手中。
她没有推拒,把暖手炉抱在怀里,等着李晟轩的下文。
“朕想知道,被玉成王打断的那句戏词,是什么?”
方紫岚怔了一瞬,思索着问道:“是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后面那句?”
“不错。”李晟轩专注地看着她,她毫不犹豫地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李晟轩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半晌才再次开口道:“这戏词极好。只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忍不住好奇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戏词从妖邪口中说出来,颇有些被逼无奈的意味。”李晟轩说得郑重其事,方紫岚笑得清浅,“妖邪也好,人也罢,多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吗?”李晟轩微微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天地不仁,世道不公,便反抗作乱,这妖邪怕是不得了。”
方紫岚的瞳孔狠狠跳动了一下,适才她不过是想给妖邪作乱添个理由,却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统治者残暴无德,便揭竿而起,说起来竟是比所谓正道听起来更像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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