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好人该有好报

  张宏主任已经算是普外科天花板级别的医生了。

  四十三岁的年龄,肩负着市立医院大外科主任的重担,不论是从能力、智慧还是精力,张宏都正处于巅峰。

  如果连他都无法找到那截该死的阑尾,那么答案也许只有一个,即便这个答案听起来是那么的不靠谱。

  “这个病人没有阑尾,先天性的,或者以前就已经被切除了,但病人糊里糊涂,并不清楚。”张宏主任推测道。

  他的眉头依然紧皱,无法舒展,其实对于这个答案他并不自信,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呢?

  魏老师没有找到,自己也没有找到,一截阑尾而已,就算如同蚯蚓一般细小,就算腹腔内的环境复杂狭仄,但也不肯定躲过两人的火眼金睛!

  “关腹吧,等会我来和病人家属聊。”张宏主任最后一次检查了病人的腹腔,确定没有阑尾之后,做出了最后的审判。

  可就在这时,许精诚突然站了出来:“等等,让我再找找。”

  张宏主任眉心的川字还没有抹平,听见许精诚还要再尝试,他瓮声道:“手术时间太长了,没必要在浪费时间了,赶紧关腹,替病人保存点体力。”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张宏主任一把拽下身上的手术衣,准备赶回隔壁手术间,继续完成自己还没有结束的手术。

  可许精诚却对张宏主任的话置若罔闻,重新消毒上台,执着的开始在病人的腹腔里开始探寻。

  耳边响起张宏主任的怒吼声,可许精诚直接屏蔽掉了。

  他确信,那截阑尾还留在病人的腹腔内!

  刚刚张宏主任上台手术时,许精诚偷偷去翻看了病人的病历,倒不是说想要从病人的病历中寻找蛛丝马迹,他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个病人是不是个老师。

  记忆回到1995年的那个夏天,某个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外科楼,老旧的墙面上长满了爬山虎,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哀鸣声。

  当年无所事事的许精诚瘫软在普外科的值班室里,摇着蒲扇,舌头伸的老长。

  太热了,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离开值班室,许精诚当时准备去厕所洗个冷水脸,路上却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小男孩。

  胖嘟嘟的圆脸,三层肉的脖子里勉强可以看到一条鲜艳的红领巾,他背着个大书包,足有半个人那么大,躲在房门后,往每个病房里张望着,动作滑稽又可怜。

  许精诚觉得他好玩,就过去逗他:“你找谁呢?要不要大哥哥帮你找?”

  小男孩有些傻乎乎的,鼻子下面挂着两根粗粗的面条,吸溜一声道:“我找我爸爸,我爸爸是个老师,他会唱歌,我最喜欢听他唱小星星,嘿嘿。”

  “你爸爸叫什么?”

  “我爸爸是个老师。”

  “我知道你爸爸是个老师,我是问他叫什么,他的名字,名字是什么?”

  “我爸爸是个老师,嘿嘿,大哥哥,你帮我找找我爸爸,他好几天没给我唱歌了,我好想他。”

  许精诚觉得小男孩有些不正常,还想再问问,小男孩却突然怪叫了一声,甩开两条腿就跑进了一间病房里,扑倒在病床上开心的喊着:“爸爸,爸爸,你快唱小星星给我听,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许精诚趴在门后,看着这一幕,一年之中最热的日子里,他的后背却冒出了一股寒气,冰冷刺骨。

  小男孩跑进的房间……是科室的临时停尸房,抢救失败的病人,都会暂时放在这里,等待殡仪馆的人员来处理。

  小男孩似乎智力上有些问题,他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浑身冰冷,为什么会不理他,为什么不给他唱小星星。

  但没关系,他也会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歌声不算太好听,但他唱的很开心,他终于找到爸爸了。

  后来许精诚特意去问了这个病人的情况,听说是一周前开了一台阑尾炎手术,最后在腹腔里没有找到阑尾,关腹回来后,病情却直转之下,最后还不到一周就一命呜呼了。

  病人生前是名音乐老师,单身,但经常去一家孤儿院,给那里的智障儿童免费上课,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之一……

  许精诚一直相信一句话‘好人有好报’,可那天之后,对于这句话他从此闭口不提。

  好人……没好报啊。

  记忆告一段落。

  眼前依然是空空如也的腹腔,阑尾还是不见踪影,但许精诚确信,那截发炎的阑尾一定还在腹腔内!

  当年医疗技术有限,对于病人最终的病情急转直下,市立医院最终也没有找出原因所在。

  可当年那一幕却给许精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之后的几十年里,这个疑惑一直深深埋在他的心里,时光荏苒,他也终于找到了最后的答案。

  异位阑尾!

  这是一种先天性的发育不良,阑尾从胚胎时期便隐匿在腹腔阴暗的角落,即便是顶尖的外科医生也无法寻觅到,想要找到它,唯一的方式只有……

  破而后立!

  许精诚隔着绿色的铺巾看向病人脸庞的位置,前世也是这样,只不过盖在他脸上的是白色的被子,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而绿色的手术铺巾,则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手起,刀落。

  手术室内的所有人你都惊呼了起来!

  魏老师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张宏主任则怒发冲冠,如果不是顾及无菌原则,他恐怕早已经一脚把许精诚踹飞了,而周围的年轻医生则全部看傻了。

  许精诚疯了吗?

  他为什么要在病人肚子里动刀子?

  难道他不知道,病人没有进行灌肠,如果肠子破了,污染物会瞬间填满整个腹腔,最后甚至会引起严重的腹腔感染,脓毒血症,死亡!

  “许精诚,住手!”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魏伟,比起张宏主任的愤怒,他更担心许精诚所做的一切,有可能会就此终结自己的医生生涯。

  万般焦急之下,让他的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

  可一向乖巧的许精诚这一次却格外的执拗,动作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几分。

  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盲肠的肠壁,从里面流出了浓白色的液体……

  完蛋了……魏伟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三魂六魄,瘫软在座椅上,面如死灰,他是真的欣赏许精诚这个徒弟,也想把毕生的经验都传授给他,可到头来许精诚竟然是这种愚不可及的家伙!

  你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魏伟痛苦的闭上了眼,今天一天的经历,对于这个六十岁高龄的老者实在太不友好了,他现在只觉得心力交瘁。

  可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叮当’声便传入了他的耳朵里,让他的心神猛地一震。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下意识朝着手术台上的光盘看去,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光盘内,此时突然多出了一截发炎的阑尾,不足两厘米,短小而无力。

  “许精诚!”魏伟惊喜道。

  许精诚也笑着看向他,谦虚着说道:“魏老师,没让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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