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千杯不醉,方能独醒

  沙沱河畔,冷风习习。

  林末神色不动,手一松,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便跌落到地上。

  此人地位应该不低,衣裳用料精致,腰间一块紫青月牙玉佩,如果他没料错,应当是传闻中龙香玉雕琢。

  号称由龙属山兽涎水滴落在珍惜玉种上,才有机会孕养而出。

  单论价值,比一位立命气血境武夫都高。

  “你是何人?鱼玄机托你来的?”

  林末摊开手,两个玉质晶筒立在掌心。

  其间,那躁动不安的子母虫正欢喜地相互碰壁。

  他面容平静,轻声说道

  白衣书生并没有立即回话。

  他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不时呛着声,好像一路上吃了些水,正大口喘息着。

  正一边捂住肩膀,一边愤恨中又带着些许恐惧地看向林末。

  此时林末身后,他花大力气租借的黄龙船,被掀了个底朝天,半边身子浮在河面,飘向远方。

  大抵是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黄道元心中出现一点点后悔情绪。

  他挣扎着站起身子,后退了半步,气息平稳下来,眼神变得平和,似乎丝毫不害怕林末对其再出手,沉声道:

  “霸王既然识得子母虫,想必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为何还无故对出手。”

  “我本着诚意而来,跋山涉水至此,如今却落得这副田地,黄某虽不敢愤恨,但心中难免不解,想要个说法。”

  “哦?说法。”林末此时身高接近两米四五,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真要说法,那就是你当时的动作令我不喜,这个理由可够?”

  黄道元一窒,显然没预料到,眼前这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确实,当时他乘船而下,千里破浪间,凭着心中的豪气,做了些不敬的动作,可仅仅因为这个,便直接把船给掀翻,这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

  而且如今被大势询问,还这般若无其事……

  此人的随心所欲,横行无忌,简直超乎他想象。

  难怪敢直接举家造反!

  “东西拿出来吧。”此时林末见黄道元沉默不语,也不准备多言,干脆了当地说道。

  说一千道一万,他此行目的,也仅是那一批瘟秽而已。

  只要东西到手,担任信使的此人,他并不介意留其一命。

  黄道元深深地看了林末一眼,一声不吭,手一翻,一个密封的石质箱盒出现在手中。

  林末接过石盒。

  从其上透明窗口中,可以看见,有三个铁罐于盒内。

  “三瓶瘟秽,分别是青叶瘟,火鬼瘟,以及衰死瘟,皆是近百年来淮州出现的瘟病,

  其中即使是危险程度最低的青叶瘟,也造成了一县之地,八成人口,数十万人死亡,望你好自使用。”

  “……这最后一句话是鱼先生亲口说的。”

  黄道元说到这,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自觉又补充了最后一句。

  因为他莫名心里有些发虚。

  林末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手一翻,将石盒收入空石戒中。

  瘟秽这东西,算是可遇不可求,正常人没实力,也没渠道收集,原本他以为只能看运气,没想到鱼玄机竟然一下子便收罗了三种。

  “你可知玄机如今在何处?”

  “这,鱼先生近段时日行踪无定,具体在哪,做什么,我并不知道。”

  黄道元轻声答道,其实他隐约知道,鱼玄机如今身在深处淮泰山脉,是为寻一山兽,只是并未说出口。

  因为这段时日,他已经知道,世子并不希望眼前之人与鱼玄机多加纠缠。

  为避免羁绊更深,他选择隐瞒。

  实际上,拖数月才将瘟秽送来,便是他刻意拖延的缘故了。

  万一林末有急用,这般拖沓,若是心性稍差,帮忙还不如不帮。

  林末此时也叹息一声。

  原想若知道鱼玄机在何处,若需要帮忙,倒也能施以援手。

  毕竟朋友之间相处,一味索取不是正道。

  “对了,鱼玄机除了瘟秽,还有什么要你与我说的?”林末接着问道。

  黄道元此时才露出笑容。

  他轻轻拍了拍满是风尘的衣衫,整理了下头发,恢复部分倨傲,沉声道:

  “还未自我介绍,本人黄道元,淮平郡府黄氏子弟,如今担任玉侯府二等客卿首座。”

  “鱼先生已经把贵族之事大体说过了,其与世子殿下是至交好友,因此也使原本罪不可赦之事,有了扭转的可能。

  说起来,林氏造反之事,其实另有情况,若是未有围城那一举动,以世子殿下的身份地位,一句话便能洗脱罪名。”

  林末两手背于身后,看着身前之人。

  “哦?那事已至此,又该如何?”他轻声问道。

  “事关三名周胜军都统性命,此事性质之恶劣,甚至抵达玉候,军主案牍之上,想要将此事揭过,很难,

  世子想出的办法是,贵族若允,可以实施金蝉脱壳,满天过海之策,只需一把火,再丢些无关紧要之人,便可高枕无忧。”

  黄道元说话越来越兴奋,铿锵激昂,眉眼间重现了船上的倨傲。

  林末却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问题的可行性。

  见林末不语,黄道元眉头轻蹙,紧接着道:“偌大一族,我不信尽皆齐心齐力,总有与你不对付之人,将其丢下,既让你在族中轻松,又可助你林氏洗脱罪名,何乐而不为?

  林君末,你别怪我说话难听,虽然在此地,你确实自身实力不差,世人惧你畏你,但这天下很大,在这一隅之地称雄算不得什么,侯府中有半步宗师,有宗师,甚至大宗师坐镇,

  我承认你是天资不差,但想一想,若你困于此地,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又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十年,百年,抑或更久?”

  “你的意思是,让我抛弃一部分族人,再隐姓埋名,给别人当狗,还算是予我的恩赐…………”林末叹息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

  但那泛着金光的眸子,无形中给人巨大的压力。

  黄道元强忍住心中的不安,解释道,“大可不必如此理解,受人庇护,付出些许代价本就是应该的,至于隐姓埋名,只不过权宜之计,

  而抛弃一部分族人,说是抛弃,倒不如说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你们林氏日后的荣光。

  你想想,当你数十年后突破宗师,林氏成为郡望一级势力,开枝散叶,绵延流长时,想必他们泉下有知,也必不会怨恨。”

  “有趣,你嘴皮子确实厉害。”

  林末轻声说道。

  “就这般吧,话已带到,你可以离开了。

  以及,带走那边那位。”

  他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林。

  黄道元一听,正想说什么,远处,树林中,却是缓缓走出一个蓑衣男子。

  其头戴斗笠,此时踏步出现,走到黄道元身旁,将斗笠脱下,露出那粗犷的刀疤脸。

  “久居郡府,已闻霸王名号,今日顺势前来瞻仰。”蓑衣男子沉声说道。

  “那林某可让你失望?”林末双目微抬,略微留意了其腰间竹剑,轻声道。

  蓑衣男子摇了摇头,“即使没有那一记霸王拦江,也不负所望,光是你长相,一看便是酒量极好的样子。”

  “酒量好又能怎样……”一旁的黄道元,笑道。

  觉得其拍马屁也拍不到正主身上。

  “酒量好方能千杯不醉,以至于世人皆醉我独醒。”蓑衣男子轻叹一声。

  “…………”黄道远看着一脸严肃的艾叔云,数次张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点意思。”林末也笑了笑。

  “搭一把手?”

  “荣幸之至。”蓑衣男子一怔,缓缓点头。

  突然。

  嘭!

  瞬间,林末身形消失,速度快到原地炸出一个大坑。

  黄道元瞬间身形爆射至十数米外。

  铿锵!

  而原地,蓑衣男子心中一股寒意袭上心头,顾不得留手,直接拔剑。

  瞬间,一道凌厉的剑光便自竹鞘而出,犹如出海之蛟龙,气势骇人。

  只听见风声在呼啸,冻彻骨髓的森寒却压过风声。

  一时间,剑光竟然将那太阳灼热的烈辉给压下。

  那无物不切的锋芒,刮起的劲风,甚至未至皮肤,便让人生出一股子刀割感。

  血气内蕴,意劲实质。

  给人的赶紧去,已经有些像古一通的血鸟杀了,而且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强,这是牺牲防御换来的极致攻击。

  而若是未曾燃血立命之时,林末确实会选择暂避锋芒,伺机而动。

  但此时……

  林末神情平静,厚重的气血从身体深处升起,如决堤的洪水在周身奔涌,磅礴的如来劲自身后佛身而起,覆盖在手臂之上。

  手中霸王枪出现。

  此物只有在意劲加持下,才算真正露出原本的形态。

  炸裂的气血爆发,磅礴的意劲灌注。

  霸王枪一横,周遭空气似乎都在被压得扭曲。

  他没有施展半龙化,也没有进入凶变状态,仅仅只是常态的爆发,一记力劈。

  嘭!

  剑光消失,空气震颤。

  随着一声闷响,无形的波纹炸开。

  掀起的劲风席卷四周,将砂石吹起,激起层层灰雾。

  “你的剑,可以。”

  数息后,林末看着场中的壮汉陷于地面的双脚,轻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平生剑馆,艾叔云。”

  蓑衣男子缓缓收剑,低声答道。

  此时他背过手,手上的竹剑,数条蛛网般的裂痕攀附其上。

  右手更是在不自觉颤抖。

  “郡府是吧?有时间找你喝酒。”林末说道。

  言罢便摆了摆手。

  只见其一脚将之前那块巨木踢飞,使之砸入河中,顺势便身形掠起,飘然而逝。

  .

  “世子不将此人收入麾下,或许了……日后会后悔。”

  林中两人伫立,艾叔云忽地开口。

  “什么意思?”黄道元面色一冷,两眼微阖,不解般问道。

  “呵呵。”艾叔云笑了笑。

  “世子能替我冒着得罪一郡之掌旗使的风险,保我一家平安,我不信,此间事,会表现得那般无力。”

  还有一句话没说,若真心想招揽某人,不会在此时只陈害处,而真正好处,却是空口大饼。

  要知道他当年,也被许了数部剑道宗师亲笔手扎啊。

  黄道元面色越来越冷,良久憋出一句话:

  “我是你,便做好自己的事,不该想的别想,不该说的别说,今日你的话已经有点多了。”

  他不止指方才所说,更指其初登场时与林末的交谈。

  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哪料,走出数步后,身后之人久久未有动静。

  “你在做什么!艾叔云!”

  他猛地回头。

  身后的蓑衣男子罕见地有些局促,指了指陷在地上的两条腿:

  “腿麻了,得等等……”

  …………

  另一边,林末在山间行走。

  他眉头皱起,有些事想不明白。

  一开始,他道这瘟秽可能事关重大,因此运移有些困难,时日才耽搁那么久。

  而与那黄道元接触时,他想法改变了。

  若其真是鱼玄机的人,不会不知道他与鱼玄机的关系,更不会乘那黄龙船辟浪而来,与其说是送物,倒不如是示威。

  还有那艾叔云。

  其以搭手切磋,顺道摸清了其实力。

  通过与古一通,连重等人对比,可以估算其实力,此人必然是与前两人同境之辈。

  而单论战力,比连重及古一通更强一些。

  倘若是未突破前的他,想要将其拿下,或许,只能是惨胜。

  这样的高手驱使来送物?

  林末心头思绪纷杂,开始抽丝剥茧地思考这一系列略微反常的情况。

  思考下的他,速度变慢,周遭原本喧嚣的山兽也偃旗息鼓般,不在瞎叫唤。

  ‘这种情况只说明一个原因,鱼玄机托人送物,而黄道元两人,身后另有其人,而此人与鱼玄机关系很好,而对我却好似有些敌对?”

  “玉侯吗……”

  林末忽地停下脚步,负手而立,看着头顶树盖缺失的一块。

  可以从中看见那淡青色的天空,犹如块华贵的琉璃,白云叠叠,点缀其中。

  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不管猜测是否是对,想要面对这纷乱的局势,在乱世中站稳脚跟,一切皆为虚妄,唯有实力才是真。

  如今正好突破,还未有真正身具份量之人来丈量丈量实力。

  不过保险起见,突破立命前的一系列设想,还是先完成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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