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梅在大军开拔的第二天,就已经看出来袁时中和小袁营的行踪可疑,再加上邵时信在一旁为他指点迷津,将自己观察到的小袁营异常情况都悉数奉告。
如今,慧梅虽不敢断定袁时中已经彻底背叛闯王,但种种迹象表明,袁时中至少也是擅自率军东进,想要脱离闯王的大旗之下,意图单干无疑。
她当时便不愿再随大军前行,就派人将袁时中请了过来,向他说明原委,想着劝说袁时中回心转意,再次回到闯王的大旗下。
可是,袁时中为脱离闯王谋划已久,又岂是仅凭慧梅一张嘴可以劝说的?
为了能够裹挟慧梅与“小闯营”随自己一起逃走,袁时中将她和四百多名男女亲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完全不给一点逃走的机会。
慧梅心中忿怒地对他说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死。你死,并不是我要杀你,而是闯王一定会派人马来处置你;而我死,则是因为你要杀我,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背叛闯王的!”
袁时中对慧梅的喜爱还在其次,他首先想到慧梅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那要是个“带把的”,他袁家可就有后了,而其次则是想着留慧梅和那四百男女亲兵在自己手上,也可作为闯营的人质,将来或可拿来保命之用。
所以,他才会对慧梅一番好言,苦苦相劝,什么出嫁从夫啦,又是什么夫妇要恩爱和睦啦,反正各种好话说了一大通,可慧梅就是板着脸,她手下的四百多男女亲军也全部摆好拼命的架势,坚决不再往前走了。
曾经在一瞬间,袁时中的心里也萌动了杀念,但他稍一转念间,仍觉慧梅于己还有大用,特别是他知道慧梅已经怀了他袁家的骨血,不由又心软下来。
他很有耐心地对慧梅说道:“不管你多么不听我话,我都不忍心杀你。现如今你怀了我袁家骨血,说不定还是个男娃子,这个时候你想死,我怎能容得?
就连你手下的男女亲军,只要他们不先动手,我也决计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我现在只是劝你跟我一起走,如若你不肯的话,那我们都要死在一处,连你那四百男女亲兵也难逃一命。
我本也不想离开闯王,可闯王信了身边人的闲言,对我起了猜忌之心,已是很难容我,听说就要动手除掉我了,我这也是没有法子,才带着人马逃掉。
何况,我也只是暂时离开闯王,等他老人家将来明白了我的忠心,我自然还会回到他的大旗下,替他尽忠效力,为他老人家继续打江山。”
慧梅闻言心中一动,流着泪说道:“你若肯再回到闯王麾下,我心甘情愿对你百依百顺,服侍你一直到老。
我今既已嫁你,不会不把你当丈夫看待,可你硬要背叛闯王,去投降官军,还想着要我跟你一起走,就是痴心妄想,我绝不答应。
以前夫人每次问我,我都为了你挣面子,说你忠心耿耿的保闯王打天下,可你现在却叛变了闯王,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夫人,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闯营的将士们啊?”
他们夫妻两人正在争吵时候,袁时中第二房妾室金氏不知从何处凑上前来,她比慧梅早入袁家一年余,在慧梅嫁过来之前更是无比受宠,可自从慧梅“过门”后,便日渐式微,因此对慧梅醋意大增,更隐隐怀恨在心。
可慧梅乃是袁时中唯一正妻,身边还有自带来的四百男女亲兵,金姨娘就算心里对慧梅再怨恨,也不敢找上门来胡闹,只敢在袁时中跟前撒娇耍赖罢了。
而今,她见袁时中已经背叛闯王,更派精锐将士把“小闯营”围得水泄不通,以为慧梅夫人失去了闯王这个靠山,在袁时中跟前也已经不再得宠,不由得胆壮起来。
只见金姨娘用手指着慧梅的鼻子,尖声说道:“你不要真以为自己是闯王家小姐,你撑死了也就是闯王夫人身边一个丫头而已,只是为着拉拢我们将军,才把你收为养女,许给了将军为妻。
你呀……可不比我的出身高贵多少呐!别瞧你是正妻,我虽身为妾室,可我比你早进门一年多呢,要不是见天儿的行军打仗,老娘早就给将军不知生几个公子出来啦。
不要以为你怀了将军的种,就在这里神气活现,你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说不定,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也还说不准呢?”
她又骂了几句十分尖酸刻薄的难听话,忽然回过头来对袁时中说道:“你的夫人心里全都是她的闯王,压根就没有你这个丈夫,早晚会要了你的命去,不如趁早除掉她算了!”
慧梅越听越气,猛地拔出腰间悬挂着的宝剑,抢前一步,厉声喝道:“我宰了你!”
金氏对此早有防备,她在慧梅才有动作的时候,就已经闪身躲到袁时中的背后去了,却仍旧对着慧梅大叫:“你不要仗着有闯王撑腰,就敢在小袁营里撒野,如今这里可是将军说了才算。就你这般整日打打杀杀的疯婆子,就算有幸生了儿子,也必然随他娘般是个呆傻的种……”
慧梅听她越说越过分,竟诅咒起自己腹中的孩子,不由怒火中烧,她几次抢上去都被袁时中拦在中间,不由怒喝:“你等还不帮我打杀这泼妇?”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不溜秋的粗大女将,越众而出,她手里握着一柄短剑,奔着金姨娘直冲而上,袁时中见状登时恼火,大声喝道:“你敢动她?她虽是妾,到底还是你的主人!”
慧剑闻言立时止步,却面无丝毫惧色地冷冷回道:“姑爷,她在你眼里是主人,在我们小姐面前就是一个奴婢。你不要偏心袒护她,她虽为妾室,却在女主人跟前胡闹,更辱骂女主人,目无纲常,这等有辱门风之事,自有我家小姐处置。”
袁时中被慧剑怼的一愣,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慧剑一个跨步冲上,一把揪住金姨娘头上的发鬓,拖拽金姨娘向旁边行出两三步,直吓得金姨娘大声哭嚎起来。
“大胆,放……”
看着心爱的金姨娘被慧剑如此糟践,袁时中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可他一个“肆”字还没吐出来,就听“噗呲”一声,金姨娘惨烈哀嚎声中,一股血箭喷溅而出。
“你……你……你……”
袁时中的脸上惊恐与愤怒之色交杂,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慧梅手下这个女将,竟会如此胆大妄为,当着他的面前就敢手刃自己最宠爱的金姨娘。
“来人……来人……将这贱人……拿下……”
他怒火中烧,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金姨娘,只见她胸口已不再起伏,一个血洞潺潺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水,顺着衣服下摆滴落在地上。
袁时中心里已然愤怒到了极点,看着自己最为喜爱的宠妾殒命于自己眼前,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登时崩溃,他发狂般地大叫道:“……统统拿下……都给我拿了……”
外围的小袁营众将士闻得主帅号令,莫敢不从,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围了上来,慧梅虽也经历了不少战阵,但眼前的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竟也有些许迟疑。
倒是慧剑更为机警,只听她也立时大喝道:“结阵戒备,全师结阵!”
小袁营与小闯营两方战士立时便分成内外两部分,中间留出不到一丈的空隙,刀枪相向,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似乎马上就要开战一般。
毕竟是小袁营的主场,他们首先在人数上就占尽了优势,而且为了防备慧梅伺机逃走,袁时中更是挑选的营中精锐将士,才放心让他们围在小闯营的周边。
虽然慧梅的小闯营只有四百多一点人马,但他们可都是闯营老府的亲兵,那可是当初老八队的底子,个个都是闯军精锐的存在。
二百男亲兵持着刀盾长矛守在外圈,而那二百女亲兵则刀矛弓弩不一,在里面结成一个圆阵,将自家主将慧梅紧紧护住。
混战,一触即发,眼见就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停手……都停手……”
关键时刻,刘玉尺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袁营的将士们虽然对袁时中十分忠诚,但慧梅毕竟是他们主帅的夫人,也算是他们的主母,大家奉命围住慧梅也就是了,还真就没有几个人想着冲上去和慧梅的小闯营拼死搏杀。
现在听到军师刘玉尺的声音,立马便开始向后退了五步才停下,使得双方中间的空隙增大了许多,态势也不再那般紧张。
刘玉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轻声向带队的头目吩咐几句,便径直来到袁时中身旁,轻声说道:“将军,万勿莽撞行事,请暂且隐忍。”
袁时中其实并非一定要拿下小闯营四百战士,也没有想要伤害慧梅的意思,只不过,刚才慧剑当着他的面前,击杀了他最心爱的宠妾,一时怒起,最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如果这样他都不生气,那以后还怎么统领麾下三万将士呢?
现在刘玉尺及时赶到,给了他一个台阶,袁时中自然就借坡下驴,他依旧是神情严肃,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睛,不发一言。
“将军,夫人腹中还怀着袁家血脉,且我师虽暂离闯王,但未来如何走,尚无定数,有夫人在便多一条路,将军不可因一时愤怒,犯下大错。”
刘玉尺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稍大些,对面小袁营男兵队伍里许多人都隐隐听到,这正是刘玉尺的目的,只见他转过身面对着袁时中,又轻声说道:“金姨娘人死不能复生,将军不可过于悲痛,当多顾及眼下啊!”
他看到袁时中隐隐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转过身来向着对面小闯营男兵头目邵时信抱拳说道:“刚才一切都是误会,烦请转告夫人,玉尺在这里代将军向夫人赔礼告罪啦。”
邵时信见刘玉尺出现后,小袁营将士纷纷后退,虽双方仍在紧张对峙,但却再无刚才那般剑拔弩张之势,当下便向刘玉尺还了礼,往自家园阵内行去。
“慧梅小姐,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同小袁营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暂且隐忍一时,先随袁姑爷一同走一段,如能寻机劝得袁姑爷回心转意,当然最好,如事不可为,也当寻个好时机逃回夫人身边,未必不可行。”
邵时信一番苦劝之下,慧梅也陷入了沉默,她知道邵时信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以她对袁时中的了解,这一次怕是不能再劝他回头啦。
吕二婶见此也出言劝解道:“小姐,邵哥的话不无道理,你如今还怀了袁姑爷的娃儿,虽然他暂时背离闯王,但毕竟是小姐的夫君。不如就依邵哥的意思,先随着袁姑爷走,时间久了自然有办法可想。”
慧梅默想了一阵,觉得他们的话也有道理,而且目前实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她就算不为了自己和腹中胎儿着想,也要为跟随自己出嫁小袁营的四百多男女亲兵想一想,与其同小袁营拼命死绝,倒不如暂时蛰伏下来,静待时机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她默思良久,又同邵时信、吕二婶一番商量,最后更看向亲兵头领慧剑,在她脸上只有坚毅的神情,她从不给慧梅出主意,但却是慧梅最坚强的支持者,见她并无反对,慧梅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
最后,还是邵时信去请了刘玉尺进入小闯营,慧梅当面告诉他满足自己三个条件,就答应随小袁营一起走。
第一,要尊重慧梅夫人的身份,任何人不得未经允许,擅自进入她的驻地,更不得在她的驻地胡闹,不得欺侮她陪嫁来的男女将士。
第二,对她陪嫁来的男女将士粮草供给不能短缺,各项物资必须从丰供给。
第三,袁时中现在虽然已经背离闯王,但不应把事情彻底做绝,要留有可回旋的余地,以备在适当时机能够重回闯王大旗之下。
对于以上慧梅提出的三个条件,刘玉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前面两条,唯独对第三条提出了一些意见。
他对慧梅表示,小袁营与闯王本无仇怨,且大家都是起兵反叛朝廷,但自打合营一处之后,小袁营将士感觉处处受到了掣肘和制约,这才心生不满,全营出走。
至于慧梅提到“重回闯王大旗之下”的可能,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但今日小袁营背离闯王他去,就算闯王心胸宽阔不予计较,但难保闯营其他各位大将也能如此。
所以,小袁营中各位头领对此意见坚决,既然已经离开闯营,便不好在重回闯王麾下,以免大家心存芥蒂,反而会因此闹出更多的不愉快。
今后,小袁营是独自为战,与闯营、曹营相互配合对抗朝廷,还是接受朝廷的招抚,暂时都没有确定下来,目前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经过双方商谈,第三条修改为:小袁营至少在闯王围打开封之际,不能与之为敌,不能投降朝廷,帮着官军一同对抗闯王。
双方达成一致后,小袁营与小闯营的摩擦也就此告一段落!
袁时中现在对于慧梅的态度就是一个“拖”字绝,在刘玉尺的发挥之下,更是被运用到了极致,暂时稳住了慧梅和小闯营的四百男女亲兵。
虽然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爱妾,但女人对于袁时中这样的乱世枭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重要,失去了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一想到慧梅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是一个男娃儿,袁时中的心里就是一阵悸动,甚至还因此联想到慧梅近日里带给他的别样温柔。
从此以后,慧梅和她的四百多亲军就一直被小袁营紧紧地包裹在最里面,完全再无法自由行动,不管是行军途中,还是到了驻营地,也总是如临大敌,双方仍在互相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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