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没的金银财帛与各色商货不计其数,随营镇抚与辎重营书吏,仍在紧急的统计,其中以粮谷最是量大,由此足矣证明奸商通奴之罪,非是冤枉他等。
张家口堡内,为了军民生计,已经有限度开放,解除了白天的戒严,不论官将百姓,白天都可在堡内随意走动,未涉及通奴之事,没有被查封的商号也可正常营业。
但两处城门,仍然是许进不许出,而进城人等皆需仔细审查登记后,才能入堡内。
虽然白天已经不再戒严,但街头巷尾,行人仍十分稀少,若非是生活逼迫,无人愿意在风声正紧之时,出门活动。
…………
三月十六日,午后。
几骑快马,驰入张家口,带来了右卫城那边的消息。
上西路分守参将赖天禄,带领三千余人马往援张家口堡,出右卫城不远,即遭遇伏击,连赖天禄也成了俘虏。
老将郭英贤已经凭被俘的赖天禄,叫开了右卫城,现正在城内查抄奸商产业,并收集赖天禄助奸商通奴的证据。
“哼。这许多年来,不知收了奸商们多少好处,对其走私违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想脱得干系?”
吴志忠将手中情报放下,又道:“只史进忠一封求援信,他便率军急急出城赴援,便已坐实与奸商勾连,共同通奴之罪。”
他转头又对张金泰问道:“林芳平那边,还没动静嘛?”
“林副将那边路途稍远一些,还未见有消息传回。”张金泰平静地回着话。
徐进勇却在一旁接言:“林副将那边步骑两营人马,对付一个赖天寿,绰绰有余,我看必能一股溃敌。反倒是口外虏骑,不可不防啊!”
“放出去的夜不收,可有回报?”
“回将军话,口外尽是虏骑哨子,粗略估计也有千骑之数,夜不收亦不得远探。”
吴志忠继续追问:“确定是建奴?不是北虏嘛。”
“都有。”
徐进勇十分肯定地接着回道:“建奴过半。”
“嗯。”
吴志忠闻言后,目光转向了北边,道:“进勇,你领炮车营,移驻来远堡,以备奴贼来袭。”
“吴将军,炮营调去来远堡,您这里……”
“无妨。”
吴志忠断然说道:“我这里有严宽,另外小白山、太平山两处地方,也用不了那么多人马,刘守约、侯士新的辎车营将士,大多入城戍守,人马足够。
余尚可所部炮车,随你驻守来远堡,我在这里才能略感放心。”
“好吧。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召集炮营,趁着天黑前,进驻来远堡。”
“去吧。”
…………
大同城,古称云中、平城、云州。
既是大同府城所在,也是大同镇城之所在,是全晋之屏障、北方之门户,且扼晋、冀、蒙之咽喉要道,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巍然重镇”,“北方锁钥”之誉。
大同城墙周十三里有余,高达四丈二尺,外包城砖,共建有四座城门,分别是东曰阳和门,南曰永泰门,西曰清远门,北曰武定门。
其四门之上更分别建有城楼,其月楼、箭楼、望楼、角楼间隔而立,四门之外还建有瓮城、月城、护城河,其宽亦达四丈五尺余,此外还有敌台楼五十四座,窝铺九十六座。
大明景泰年间,巡抚都御史年富更于府城以北修筑北小城,到了天顺年间,都御史韩雍又续筑东小城与南小城。
至此,大同府城的建筑结构与防御体系,便算是基本奠定下来了。
而在大同城内,除了有巡抚都御使、大同镇总兵官等官将之外,还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代王!
代王,乃大明九大塞王之一,初任代王是大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三个儿子朱桂,洪武十一年时封为豫王,洪武二十五年又改封代王,就藩于大同。
有代王,自然也要有代王府。
代王府是明代规模较大的一座藩王府邸,其以三大殿为中心,建有大小宫殿二十余座,房间屋舍更是多达八百余间。
代王府于明太祖洪武二十五年,代王就藩时就开始建设,于洪武二十九年方始建成,它是一座长方形的小城池,南北长二百三十丈,东西宽也有八十七丈,四面围有数丈高的墙垣。
王府内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外朝的中心为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是代藩举行大典礼的地方,内廷的中心是长春宫、交泰殿、坤宁宫,是代王和代王妃居住的正宫。
大同城,属于是十分方正的棋盘格局,有“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条绵绵巷”。
其四座城门,所对应的四条大街分别是东面的阳和街,西面清远街,南面永泰街,北面武定街,四条大街在城中心呈正十字交叉。
这四条大街的中段又都各建有一楼,东有太平楼,西曰钟楼,南配鼓楼,北修魁星楼。
在城中心四条大街的交叉点上,树立着一座由四个牌坊连成一体的牌楼,俗称“四牌楼”,是一座木结构的建筑,其形制颇为精美。
大同府领有四州七县,分别是朔州、应州、浑源州、蔚州四州和大同、怀仁、马邑、山阴、广灵、灵丘、广昌七县。
而大同镇则是下辖大同左右卫等八卫,井坪所等七所,以及新平堡、杀虎口等五百八十三处边堡,其西北两个方向直面河套上的土默特蒙古,防务尤重,仅次于宣府、辽东、蓟镇。
所以,大同镇总兵官在明朝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更何况大同镇还是夹在宣府、山西之间的重要通道,永宁伯自然不会放过。
…………
三月十六日,太阳初升,遥远的东方隐约闪现着道道霞光,大同城里也如往常一般,勤劳的人们已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忙碌开来。
贺宽,现已是大同镇标营的游击将军,他与总兵王朴的中军亲将王徵,共同统率王朴的镇标营五千战士。
大同镇总兵王朴的镇标营,在经历了辽东一战之后,尚有近三千人的精锐战士。
不过,经过标营游击贺宽按着勇毅军标准的汰选后,留下的也就只剩两千左右人马,这其中还有五百是王朴的家丁。
对于这些家丁,并未像勇毅军那样全部转为普通骑兵,而是予以保留,并由王朴的中军亲将王徵亲自统领。
毕竟,王朴也是一任总兵大帅,他虽向张诚靠拢,但并未完全加入勇毅军,多少还是要给他保留一些自由度和独立性。
现在大同镇标营是由三部分组成,其一就是辽东战后幸存的精锐,其二是贺宽带来的一部勇毅军战士,其三便是新募选上来的大同镇守兵和军户丁壮。
按大明军制,各镇内的卫所、城、堡守兵,平时听命于各自的上官千户、守备、指挥使等武官,承担戍守与屯垦事务,并不属于营兵系统,也不受各游击、参将、副将、总兵的节制。
不过,各营若是战兵员额出现短缺之时,可以请得总兵将令后,前往各卫所、城堡的守兵和军户中,拣选合适军卒以补充营兵的缺额。
这里边也是有潜规则的,那就是不能从各千户、守备、指挥使的家丁中,拣选营兵。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如果与他们私交很好,又或者那些千户、守备、指挥使麾下有族亲家丁等想要沙场建功,他们也会主动推荐自己的家丁族亲,加入营兵体系。
王朴的镇标营现有人马五千整,其中家丁精骑五百,辽东归来的战场余英约一千五百人,贺宽所部有一千人,而新募的军户丁壮有两千余人。
依着勇毅军的惯例,贺宽在募选新勇之时,对各卫所城堡的守兵,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在军户之中选拔没有劣迹的丁壮入营。
为了能够有效控制住大同镇标营,贺宽以操训为由,将他带来的一千余勇毅军战士打乱,与原标营军士、新募军壮进行混合编伍。
如此一来,王朴镇标营五千人马中,除去王徵统率的五百家丁精骑之外,余下四千五百人的营伍里,几乎所有的中下级军官都是由勇毅军战士担任。
作为大同镇总兵官的王朴,对此虽也是心有芥蒂,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相反,他还有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毕竟,永宁伯张诚不但派出麾下精锐战士,前来助他重建标营,更是答应赊给他整整一营人马所需的铳炮火器。
在勇毅军的强大势力面前,他区区一个大同总兵,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为商人世家培养出来的大明军将,其想法自然是与别人略有不同,且其目的也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王朴对于金银钱财等身外之物,并不十分看重,却对个人仪表十分在意,又是特别的爱出风头,若是身处和平年代,只要出得起钱财,自是有人愿意陪着一起出风头。
可现如今,正处于大明末世,战乱频仍,对手不是流寇、就是鞑虏,稍有不慎,便要把自家性命丢在里边,又有谁会为了些许钱财而配合你做戏?
尤其是这一次辽东之战,更是成为改变王朴内心想法的最大催动剂!
“人不爱财,天诛地灭!”
此时的大明,上至当朝阁老、下至小小县令,又有哪一个不是贪财之人,既是家族豪富如王朴般,也不能完全免俗。
不过,王朴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辽东与奴一战,也使他认识到了一个真正武将,赖以生存之根本,到底是啥?
如果说商人的根本是银子,有了银子在手,即使一趟买卖做赔钱了,仍然会有翻身的机会。
可作为一员武将,根本又是什么?
以前,他靠着使银子贿赂,一样可以免灾脱难,甚至一路高升,然现如今,手底下没有一两支能打的队伍,可是真不行了。
所以,他才会主动向张诚靠拢,原意是想靠着张诚的勇毅军,多获得一些军功,好人前显赫。
可没想到这一来二去,就成了如今这般结果。
王朴还没有来得及后悔,好事就一桩接着一桩的送上门来,也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种种疑虑,更加坚定了他向张诚靠拢的决心。
就算手里无兵无将,又能如何?
他永宁伯就算是手眼通天,能杀四方,打平天下,到最后还不是要有人帮他做事,而自己越早投靠永宁伯,则越早受益,甚至可成为永宁伯之心腹!
原本还以为,只有王大宇会来求自己保护,大家毕竟还是族亲,当初从王大宇父亲时起,便出钱出力的帮着自己,在仕途上不断爬升。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全力施救,不止是为了王大宇一家,更是为了整个王氏家族。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身为山右八大家之一的翟堂,竟也借着往宣府游说新任巡抚朱之冯的由头,直接跑来大同找到了他。
而且,这翟堂猴精得很,他似乎早已看出王大宇心志不坚,猜他必然反水自保,所以他也是走的王大宇关系。
既然有王大宇的亲笔书信作保,且那翟堂又承诺,非但张家口的一切产业财货自愿充公,更认缴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助军剿贼。
最为重要的是,他还答应事情办成之后,另外给王朴二十万两辛苦费,这才是王朴死力相救的根源所在,也是让王朴开心不已的秘密。
而王朴现在还不知道,山右八大家中还有一个人,也得以免除劫难,他便是田生兰。
田生兰与内监王德化十分交好,他这一次前往京城走动,便是想要动用王德化的关系,打压永宁伯张诚。
可未曾想到,先前还对自己十分器重,每每都热情接待的王公公,一听明了自己来意之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永宁伯,忠贞为国,深得皇上信重。”
此后,便对田生兰拒之门外,避而不见,就算见了面也是对涉及永宁伯的话题,避而不谈。
田生兰也是一个读过书的生意人,头脑还是有的,通过综合京城各位内监与朝官的态度,他总结出了自己的观点。
不论是宫里的,还是朝堂上的,都不希望自己直接卷入永宁伯的事情之中,就算有些人在口头上支持打压永宁伯,然却是无一人肯露面出力。
而那些言官御史,虽说拿了银子是真办事,但永宁伯正如日中天,又岂是仅凭他们几封弹劾的奏疏,就能搞垮的?
想通了这些道理后,田生兰再也坐不住,他在王德化府门外彻夜长待,就为了见之一面。
他做事也很彻底,不再求王德化帮着一起对付永宁伯,而是主动向王德化进贡白银十万两,只求王德化能帮着在永宁伯跟前讲个人情,保下田家一族性命。
白送上门的银子,岂有不要之理?
王德化当即答应此事,立刻修书一封,并派人走急递铺,连夜出城,急送宣府。
同时,他还建议田生兰再去拜访兵部尚书陈新甲,从他那里也求得一封书信,会更为稳妥一些,王德化为此更是将自己名帖,送给田生兰拿去求见陈新甲之用。
有了王德化和陈新甲两人亲笔手书作保,张诚自然不会再为难田生兰,不过,助军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可是一分也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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