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其实无他,会藏银尔!

  张家口堡内,惟有范永斗和王登库两人大宅,稍有些许抵抗,然在勇毅军威猛攻势之下,他们的抵抗犹似螳臂当车一般,不足一提。

  很快,张家口堡城内的局势便稳定了下来,虽大街上仍然仅有勇毅军战士巡逻守卫,罕见有行人出现,但阖城已被威远营将士牢牢掌控。

  小白山与太平山那边的消息,也在这时传递回来,除了太平山上有一处仓廪起火,余者都已被彻底控制,守卫仓廪的护卫也是悉数被捉,无一人漏网。

  北面的来远堡也被羽林骑乙总把总左清河依计赚开,且现在堡内驻扎着羽林骑千余精锐,也已完成对全堡的掌控。

  另据羽林骑主将李长胜回报,在口外确实看到许多虏骑游动,不过,暂时却并未发觉有大队虏骑汇聚的情况。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派出数股游骑夜不收战士,出口探查,同时也在保证控制全堡的前提下,加强了关口的防御部署。

  各方情报最后都汇聚到了魁星楼,看着一切进展顺利,吴志忠一直紧绷着的脸上,也展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事前计划的样子展开,不过,东西两路负责伏击赖天禄、赖天寿兄弟那边才是今次行动的大头。

  那里分别由老将郭英贤和林芳平负责指挥,郭老将率领标营麾下骑兵加步军一部,埋伏在右卫城至张家口的要道上。

  郭英贤设伏之处位于右卫城东约五里处,北面距离边墙尚有十里之遥。

  此间地势较为平坦,只有一些丘陵起伏不定,大道两侧也无密林,不过,这里的杂草却也有一人多高。

  然此间距离右卫城近在咫尺,在自己城防范围之内,他必然无所防备,料想赖天禄死也想不到,又怎会有人傻到如此程度,来这里设伏呢?

  另一边林芳平也是率领威远营虎卫骑和步军右部,深入到了葛峪堡下,就在羊房堡与葛峪堡之间的一段山间谷道设伏。

  葛峪堡距离张家口路途稍远一些,中间正隔着羊房堡,这里可以说是赖天寿的内线,即使林芳平设伏之处地势险要,他也定必不会太过在意。

  他们两处完成伏击任务之后,将率军进驻右卫城和葛峪堡,控制住上北路和中路地方,不致生出其他的祸乱。

  毕竟,张诚只想借此良机一劳永逸地解决山右八大家,既断了鞑虏的物资来源,又能为自己赚取大量金银物资的好处。

  而且还能借机整顿宣大商号,使之能够成为自己勇毅军的附庸,助力自己内平贼乱,外御鞑虏,以期望能够真正称霸天下。

  同时,标营副将何振雄还带了步军一部、战车一部,进驻宁远站堡,居中策应各方行动,若有变故可随时赶往支援。

  “传令给徐进勇,要他严守城门,许进不许出,同时解除堡内戒严,但要加强巡逻,发布公告,自酉时起,开始宵禁,凡逗留街巷者,一律严处!”

  “喏。”

  “另外,对擒获的通奴奸贼,要分开拘押,严加看守。告诉徐进勇,无须他的人拷问,自有持‘黑蛇令牌’之人,前往与他接洽,专司审讯之责。”

  “喏。”

  中军官张金泰接令后,即刻命人前去传令。

  这边,吴志忠又看向王元景,道:“王参谋,现张家口已被我军完全控制,各奸贼也悉数成擒,这查抄奸产之事,就有劳您来主持啦。”

  “这是我的本分,何来有劳之言。”

  王元景手里拿着几份略显潦草的记录,又接着道:“只粗略看看,光是堡子里各贼商号库里,便有大量盐巴、茶叶、糖、绸缎、布匹、羊皮、烟草等诸多商货……”

  他说着又将手中的记账丢在案上,略显气愤地说道:“除了这些个普通商货,还有大量的人参、貂皮、鹿皮,以及高丽参等药材,显然是从鞑子那边收购来的……”

  王元景说到最后,更是咬牙切齿:“而在那些个儿奸贼的银库里,更是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瓷器,有许多首饰上更沾染了许多鲜血痕迹。

  看那些金银首饰的款式,竟都是我中原地区的样式……”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略有些哽咽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虽然话没有说完,但身边众人却已都明白其中之意。

  无疑,这些带血的金银饰品,定必是鞑虏向奸商们购买商货的资金,可能奸商们还没有来得及运回山西老宅。

  当然,他们也没有来得及擦除首饰上面的血渍,也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金银饰品上是否沾染有同胞的鲜血。

  不对,这些奸商或许早已将自己视为清国之人。

  此刻,他们只是披着汉人外衣的新鞑贼罢了。

  数典忘祖,通奴卖国,走私违禁,资敌销赃……

  如此众多的罪状,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条,那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然这一切却尽是他们咎由自取,真真是死不足惜!

  不过,辽东一地的各色皮毛,以及那些贵重药材,在中原大地上一向都是饱受欢迎。

  在后金时代,老奴努尔哈赤就是用的这些地产商货,大量与奸商们走私,以换取作战用的兵器铠甲。

  试想一下,若是没有奸商们在暗地里的走私支持,仅凭努尔哈赤的区区十三副盔甲,他真的能起家吗?

  笑话。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些该死的奸商们为了一己之私利,可真的是丧心病狂,鞑贼几番入关劫掠所获的金银财帛,都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手中。

  而这些金银财帛,可都是鞑虏从一个个汉家百姓手中劫夺过去,再细看这些首饰上残留的血痕,它们原本的主人定然已经惨死在虏贼的屠刀之下。

  其实,不止是王元景一人心中气愤不已,魁星阁内的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膺,只不过他触景生情之下,又一次回想起了当初在马坊被鞑子掳掠时的情景,而感同身受罢了。

  “王参谋,无须为此气愤,今日本将既然到了张家口,断不会使这帮奸贼中任何一人得活,就算他们的家中族人,我也不会放过。”

  看着眼前的吴志忠,王元景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情,他道:“吴将军,未经朝廷宣判,擅杀奸人,就算上面有伯爷顶着,怕也是不小的罪责。”

  他犹豫着又道:“何况,这些奸商虽然可恶至极,虽千刀万剐,不足以平胸中之恨,然其家人却是罪不至死,如此杀戮过重,怕对将军不利啊!”

  “怕个球。”

  吴志忠一脸坚毅神情,朗声答道:“当年巨鹿一战,若非伯爷舍死相救,我怎能得此残躯,活至今日?

  更蒙伯爷不弃,留我身残之人在军中,且居于高位,我吴志忠无一日不思,要如何回报,才算是对得起伯爷。”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王元景的肩膀,大义凛然地继续说道:“元景啊,自当年马坊一战后,你既与伯爷结缘,此后种种,也是历历在目。

  伯爷一路行来的艰辛与不易,也是深有感触,我等心意相通,皆恨不得替伯爷扛下所有,然却无能为力。

  而今日之事,伯爷深耕两年之久,自然不能草率收场,若真是那样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又如何能在将来掌控张家口,又如何抄没奸商资财?

  反正总是要有人来承担,那就让我吴志忠来替伯爷尽一份力,扛下这杀戮之骂名,即使因此而丢掉性命,我也是无怨无悔!”

  吴志忠转过身走向窗边,看着窗外安静的街巷,说出了那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将军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

  王元景也来到窗前,轻声接着说道:“且如此杀戮,又是否伯爷本意呢?”

  “伯……”

  吴志忠张了张嘴,然只说出一个字来,便即闭口不言,片刻后,才又说道:“我不管是否伯爷本意,总之今日之事,决心已下,断无反悔之可能!”

  “既是如此,将军保重吧。”

  王元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道:“我去瞧瞧那些镇抚军士,查抄各奸人资财,也是容不得丝毫马虎。”

  吴志忠站在窗前未动,他看着下楼远去的王元景背影,在心中暗道:“我以此残躯,居将军之列,伯爷既派我来张家口,便是要我做他的刀啊。

  而今,我这把刀既已出鞘,便断无不见血的道理。王秀才,你也是聪明之人,不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吧?”

  远处,王元景策马缓缓而行,强忍住要回望魁星阁的想法,心中却在为吴志忠暗暗担忧不已:“如此杀戮过重,不怕朝廷问责,也怕天谴啊!”

  …………

  “吴将爷,照我看来,这帮奸商直接砍了就是,还有啥可审的?”

  吴志忠看着一脸不屑之色的中军官张金泰,道:“小泰子,你有所不知。”

  他接着又语重心长地继续对他说道:“这些大商家都有一个通病,也是他们的一大优点,正是有了这个优点,他们各大家族才能延续至今,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他们都未曾真正地覆亡过。”

  “是啥优点?”

  “呵呵。”

  吴志忠的脸上此刻也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道:“其实无他,只是会藏银罢了!”

  “藏银?”

  “对,就是藏银。”

  吴志忠坐在椅子上,端起张金泰刚给他斟满的新茶,继续说道:“这些商人的乡土意识很浓厚,他们更深知‘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的道理。

  所以,他们每一家都在祖居之地,建起一座座庞大的宅院,而在外间所赚取到的金银等贵重之物,也会悉数运回世居的老宅。

  同时,作为商人的他们也最会精打细算,自然知晓,建起再庞大的宅院,也是无法抵御战乱,一旦进入乱世,必然都会被损毁。

  因此,他们每一家都会建造地窖,用以暗藏金银,这才是他们那些世家大族得以存世的根本所在啊!”

  “赚了银子,却不拿出来花,还要专门挖地窖藏起来。”

  “孩子,你以为那些能称之为‘大家’的商人,他们赚回来的是几百、几千两银子嘛?”

  吴志忠放下茶杯,一脸夸张地说道:“那可是几百万、上千万两银子啊。我滴乖乖,金泰,你可晓得那要多少辆大车,才能装得下嘞?”

  “咱的辎重大车,每车能载十五石粮谷,差不多合一千五六百斤。”

  张金泰十分认真地算了起来:“这一斤折合十六两,一车就是两万五千多两,那就算是一百万两银子,也得要大车四十余辆才能装下嘞。”

  “对喽。”

  吴志忠一阵大笑,又道:“这几十、数百大车才能装载得下的金银,足够他们一大家族几辈子,甚至是几十辈子衣食吃用。

  这多的银子,使也使不完,且就这么放在家里,又怕遭了贼惦记。因此,他们便想出了这个法门,家家户户都在老宅,或是祖籍的老号里,暗挖深坑,以为银窖,专做储银之用。”

  张金泰听得入了迷,击掌叫好,道:“将爷,真是无所不知,金泰跟随将爷身边,可有的学了嘞。”

  “得……得……快些打住吧。”

  吴志忠笑着说道:“实话对你说,也不怕你小子笑话我,这些东西可不是我能知晓的。”

  看着一脸疑惑的张金泰,吴志忠面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道:“我就想不明白,你小子咋就那么喜欢‘夜不收’?”

  他说着就在张金泰的脑袋上,弹了一个脑瓜崩,才道:“你要知晓,我适才所言‘银窖’诸事,皆临行时,伯爷所授之言。

  金泰啊,你父帅乃我此生所见,最是优秀的将军,你小子真不该离开他的身边,到这军中做啥子‘夜不收’。”

  “嘿嘿,将爷您说得都对,可咱就是喜欢策马杀奴的这一份豪情,可做不来您这样统领一军,镇守一方的军帅。

  不过,我成芳哥哥,倒是颇有些父帅的模样,或许,将来的他,可以成为像吴将爷一般,能独领一军,出镇一方。”

  “嗯。”

  吴志忠在心中暗想,这一切或许正如伯爷所言那般……

  “人生道路如何选择,当源于内心所想,如此才会有趣,然未来如何,终须刻苦努力,才能有机会看得到最终的结局。

  而结局之好恶,却又往往是由外人来评说,当事之人,竟连个发言权都没得。真是可笑啊,可笑!

  其实,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人生最最重要的事,却是要懂得去享受,全力去追求结果的那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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