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七:波浪(一百三十四)

  琴声低沉柔颤,在汪存惜指尖的勾挑托抹之下,“悼亡”一曲在灰涂摄心蛾的上方奏响,乐声缓滞,喑哑呜咽,到底是高阶的乐谱,非是汪存惜经常习练的曲谱,她十指生涩,指法生疏,琴声也时而停顿消寂,又在不经意间入耳,如此琴声不堪品味,如负重上山,如老农拉锯,如山泉的流动被放缓了无数倍一般,又如大片黑黏的泥浆裹挟杂草碎石从山坡上无声又缓慢的流下,虽然慢,但其势却不可阻挡。

  这自然不是给下方正与大蛾子纠缠的景禄与齐思旌听的,按理说这样的乐声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的影响,但奇怪的是以往汪存惜的琴声不会对目标之外的人物产生影响,唯独这一次,景禄,齐思旌还有不远处的章益听到这琴声之后都在心里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后背之上总有一股凉气盘旋不散。

  当然,也仅此而已。

  这琴声当然也不是给那大蛾子听的,琴声之下的大蛾子不会有任何的异常。

  这“悼亡”一曲是给正在沉眠之中的上官泓听的。

  此时的上官泓就如同挂在这灰涂摄心蛾身上一串多余的东西一样,这大蛾子的第三个目标是祝氅,灵虫远比人的想法要简单的多,既然上官泓为它制定好了出手的顺序,那它就会严格且不会有任何更改的去执行。

  所以在对付了伍德翰之后它便返身向着祝氅而去,其余人对它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也因此对于景禄和齐思旌频繁的对它出手,大蛾子也只是飞来飞去的想将这两个人甩下而已。在此期间,上官泓从大蛾子身上露出来的头颅和手脚虽然没有半分自主的举动,但都随着大蛾子的飞舞而摇来晃去,尤其是她的头还有那蓬散乱的长发更是晃动的十分惹眼而且看上去毫无生气,真的如同死人一般。

  玉茧术与玉灵术很是不同,玉灵术是御灵修士向自己的灵禽灵兽借力,或者说是借一种手段;而玉茧术嘛则是御灵修士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借给自己的灵禽灵兽,这其中也包括了御灵修士的肉身,否则的话这一点就很难达到,看上官泓的样子也能看出来,她身体的大部分与那只灰涂摄心蛾融为了一体,既然是一体,那主导这具怪异肉身的就只能是一个独立的魂魄,所以上官泓要进入沉眠。此时上官泓就如同假死一般,比真正的死去不过是她口鼻之间尚有微弱的呼吸而已。

  “悼亡”的作用又正是唤回死者的魂魄,虽然此时上官泓未死,但是在玉茧术期间,她的魂魄只在这大蛾子肉身的一隅,汪存惜不懂玉茧术,但她从上官泓的状态入手,尝试着的弹奏“悼亡”曲,却歪打正着的找到了克制玉茧术的法子,乐曲声化作了无数看不见的小手,在大蛾子的体内一阵细细的摸索最后将上官泓的魂魄找到并拉扯住,然后慢慢的要将其重新拽回到她原来的肉身之中。

  而对于上官泓而言,她的意识出在一片真正的虚无之中,只有灰涂摄心蛾在完成了她之前交代的事情之后才会将她重新唤醒,或者就是被外力所弄醒。

  琴声的出现,这就如同无尽的黑暗之中忽然间一点极微弱的星火闪耀又旋即不见,而且等了很久都在没有出现,以至于到后来某个被惊动的意识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如同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好像出现了某种令人识海微澜的声响,细听却又再也没有,只有绝对的寂静而已。

  但无论是想再看到那点星火还是想确定究竟有没有什么微不可查的声响出现,疑惑或是怀疑的出现就说明一个沉寂之中的魂魄正在被唤醒。

  或者说对于上官泓而言,此时她如同在一个没有窗口而且门也被严密封堵的房间内沉睡,忽然间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不管那人的脚步有多么轻,那扇门只要被推开,不论是外面的光还是人走动的轻响都会被沉睡中的上官泓所察觉,很可能她就会醒来。

  星火闪耀并没有再出现,但是仿佛从虚无之中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既连贯又微弱的声响,若是细细辨认的话还会察觉那声音还有抑扬顿挫的变化。

  那自然就是汪存惜正在弹奏的“悼亡”。

  睡得正浓正香的人受到打扰本能的会主动摒弃声音或是光亮对自己的影响,比如将头深埋在大被之中继续享受黑甜梦乡,而若是做不到的话,熟睡之人则会变得气恼起来,俗称的“起床气”便是如此。

  上官泓现在正是这样,她十分的想再次恢复到先前那种绝对的宁静之中,但那股细弱的声响却如丝线一般连绵不绝,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远远的不知道跋涉了多少山水才送入她的耳朵,又如就是一队鼓乐在她的身边吹打喧腾,好不热闹!

  睡得深沉香甜之中的上官泓根本就不情愿醒来,她不情愿,那只大蛾子更不情愿。

  “悼亡”对于灰涂摄心蛾没有任何的影响,但是对上官泓却有,随着上官泓的魂魄在大蛾子体内悸动一般的甦醒,正在纠缠激斗之中的灰涂摄心蛾立即便察觉到了自己内里所发生的变化,很显然这只大蛾子对此很是惊慌,而且它还准确的找到了引发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上方的汪存惜。

  灰涂摄心蛾试图远远的离开汪存惜,离她那古怪的声音远一些,听不到才好,但对方肯定不会放过它,会跟着它,那怎么办?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命令自己的傀儡去对付那个女子,让她停下来或是将她赶走,别再发出那种声音来。

  但是此时的傀儡,也就是伍德翰却正在与章益争斗之中,章益对着大蛾子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所以,问题就似乎该一个一个的解决。

  所以章益忽然间发现伍德翰的攻势更加的猛烈了,甚至可用疯狂来形容!

  ……

  贪睡赖床又被人催着起床是一种不好的体验,如今的上官泓正在经历与之类似但又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不愉快经历。

  “悼亡”曲子始终呜呜咽咽,汪存惜的指法也在短时间之内就显得熟练了许多。

  而对于绝不愿醒来的上官泓而言,这首曲子在她那方天地之内如九霄之上有人放肆的大声说笑,毫无顾忌;又如九幽之下无穷无尽的悲泣抽噎,压抑愤懑;极远之处似乎有万马奔腾而来,蹄声如江潮涌动,浪高风寒。

  总之就是不再给上官泓片刻的安宁。

  如市集嘈杂,如车马惊嘶,如谈笑风生,如互相骂仗,如婴孩啼哭,如群犬吠鸣,如粗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如大风卷地而来,如惊雷滚滚,如暴雨倾盆,还有觥筹交错,叫卖吆喝,暮鼓晨钟。

  所有的这一切似乎在瞬间就将上官泓原本宁静寂静的天地完全填塞的满满当当,让她在没有一个清净虚无的所在,让她的“起床气”累积的无以复加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而爆发之时就是处于沉眠之中的上官泓醒来的那一刻!

  ……

  章益喘息着,忍着身上的伤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伍德翰。

  剧烈的争斗之中,章益已经落于下风,这倒不是说章益不是伍德翰的对手,而是说仅以正常的手段而言,章益还真无法击败对方,而且他还一直处于下风,这让他对伍德翰的认识更加深刻了一层。就在片刻前伍德翰忽然变得极为疯狂,为此章益愈发的狼狈,身上还添了不少新的伤口。

  就在刚才,伍德翰如同要对他发动最后一击一般完全放弃防御不要命一样的就冲了过来,附近空间里如同瞬间多了无数锋利的刀刃一样齐齐向着章益切割而来,那样的手段章益无法抵挡唯有硬抗,而正常的手段又无法击败这个对手,所以万般不愿死在这里,更不愿死在伍德翰手下的章益无奈之下要动用他秘不示人的、崇灵血修所独有的手段。

  当然,仅仅是这样打算而已,就在章益做好了与伍德翰鱼死网破的准备之后,伍德翰在即将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却骤然间就停了下来,同时还全身颤抖不止的用双手捂住脸庞嘶声的嚎叫起来,见到此景错愕之后,章益才抬头看了过去,果然,那个姓汪的女子做到了,这伍德翰想来是被那大蛾子所控制,如今大蛾子还有上官泓的那个古怪的手段被破解了,至少那大蛾子消失不见了,伍德翰也就及时的从那手段中解脱了出来。

  好险呐!

  章益准备最后对付伍德翰的手段究竟如何尚不可知,他抬起来又藏在袖中的一只右手原本发生了一些不能让人看见的变化,现在正迅速的恢复成原状,崇灵血修的手段都是催发自身血脉才能施展的,这样做身体就会发生明显异于常人的变化,章益担心被人看穿所以那只准备发动法术的手还用袍袖遮掩了起来。

  好险呀,若是将这手段施展出来没准还是能被人看出端倪,章益心中暗道,同时他又看了看对面嚎叫声弱下来不少的伍德翰,此时他双手还捂在脸上,但从双手指缝间汩汩的浑浊灰色粘稠之物不断涌出,想来是那大蛾子的手段失效后才会如此。

  也好可惜,失去了这么一个击杀此人的机会!

  章益想到,看来要除掉这位伍公子还要日后再找机会了。

  与此同时祝氅看着空中那一幕也十分吃惊,的确是他让汪存惜去唤醒上官泓的,他知道只要上官泓醒来,这玉茧术就破掉了,接下来一切就该按照原来的方向发展。

  但是汪存惜究竟能不能破掉上官泓的玉茧术祝氅当时心中并没有底,当时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让汪存惜去做的,没想到她真的做成了。

  在见到汪存惜成功之后,祝氅在兴奋之余心中忽然一紧:玉茧术竟然能被破解!

  而且这汪存惜破上官泓的玉茧术还显得轻松无比,略显踌躇之后手指在琴弦上一顿拨弄就做到了,那可是玉茧术,虽然是上官泓的玉茧术,但他祝氅最厉害的手段也是玉茧术,是以禁术发动另一个禁术,厉害无比也不能轻易动用的,但那也是玉茧术,汪存惜能破掉上官泓的玉茧术,那就说明他最强的手段在这个女子面前也会同样被轻松化解!

  以后要小心这个女子呀!

  祝氅刚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间身边一阵轰隆大响连续不断,土石泥块激扬之中,随着几声惊呼,一条体如巨蟒一般的家伙突然从地下钻出,瞬间就将皮凤岭的岩石巨人缠得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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