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从她那里得到了什么指示吗,殿下?如果有的话,别卖关子了,我愿意听下去。”
面对“玛丽亚”的逗引,博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追问下去,而这也意味着,他确实非常珍惜这个能够和维也纳宫廷搭上线的机会。
虽然直到此刻,他还保持着理智的戒心,但是他所看到的前景实在太诱人了,由不得不动心。
看到这个鼎鼎有名的银行家真的动心了,苏菲心里也是一阵窃喜。
毕竟,虽然她从小到大都自高自大,确信自己“非常重要”,但是久居深宫当中,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毕竟也没有实际概念,而如今,看到仅仅只是报上自己的名号,就能够让博旺男爵这样的人如此动容,这也变相说明了,自己确实足够厉害。
当然,她也知道商人逐利的本质,如果她不能给这个银行家带来如果的利润,那么看上去毕恭毕敬的他,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弃自己而去。
所以,她要想办法拉拢住这个家伙。
不过,多年来在宫廷当中生活的经历,也教会了苏菲一个在政治上、在商业上共通的道理——如果你很急,那就千万不能表现得太急,因为你表现得越急,越容易被人拿捏。
所以,她只是淡然一笑,然后耸了耸肩,“您这么问,可是把我难住了呀……我们虽然是孪生姐妹,可是毕竟没有心意相通,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每一个念头。不过,有一点倒是挺明确的——随着皇帝陛下日渐老迈,苏菲殿下现在正努力去学习如何撑持帝国,而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她明白,如果真的有自己出面执掌国家的那一天,那她不可能完全依照老一套的办法来管理国家了,英国人和法国人那些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儿,奥地利也必须跟上,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么它就会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当中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穷国……对这一点,她是非常清晰的。”
“哦?真没想到,她居然有这样的远见!”博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倒是让我吃惊了,我真没想到,身处如此高位还能够清醒……”
“您的陛下,不也是这样的人吗?”苏菲笑嘻嘻地反问,“说起来,他们两个当初交情还挺深呢,肯定也是志趣相投吧。”
“这倒也对啊……”一听玛丽亚公主提起陛下,博旺顿时也变得释然了。
说实话,他多年的职业生涯里,见多了各种王公贵族,但是绝大多数都庸庸碌碌,沉迷于醉生梦死当中,别说什么对未来的远见了,连自家到底有多少钱恐怕都算不明白,但是陛下却让他耳目一新,明明如此年轻,却思路深邃格局高远,对新技术在未来的应用前景有着极为精准而且清晰的认识,甚至就连他都挑不出毛病,只能暗暗佩服。
眼下,虽然他上台还不到两年,但是整个国家,都正在感受到他带来的变化——刚刚通车的枫丹白露至巴黎的列车,就是其中最初的萌芽。
他无比确信,在陛下的带领下,法兰西必将以昂然之姿,迈入到工业化的新时代当中,甚至也许能够压过海峡对面的英格兰。
他其实还是有点瞧不起女性的,但他觉得,如果苏菲殿下真有陛下的见识和风采,甚至哪怕只有几分之一,那也绝对是个优质合作伙伴。
“其实,我一直都和她通信,把我在巴黎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她。而她对陛下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也都非常感兴趣,打听得非常详细,尤其是对枫丹白露至巴黎的列车,她几乎事无巨细地都详细询问了,害得我还专门去找人咨询了……”在博旺的注视下,苏菲以玛丽亚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她也听说了,您是陛下最信任的银行家,国营铁路公司的许多债券就是您本人承销的,可以说,正因为有您的帮助,所以帝国的建设计划才能够如此顺利地推行——”
“没错,正是鄙人。”博旺得意地点了点头,“能够为陛下的宏图大计贡献几分心力,那是我的荣幸。”
“既然如此,那么您的经验,肯定也可以给她提供非常多的教益。”苏菲轻轻地点了点头,“博旺先生,苏菲正是希望把法兰西的经验复制到她那里去,而您,就是她认定的最好的介绍人。”
说到这里,她故意又补充了一句,“肯定可以比所罗门·冯·罗斯柴尔德男爵干得更好。”
所罗门·冯·罗斯柴尔德就是此时罗斯柴尔德奥地利分支的家主,也是弗朗茨皇帝最倚重的金融家,在历史上,他更是奥地利初步工业化时代的重要推手,参与创办了北方铁路公司、奥地利信贷银行等等最重要的企业,可谓是煊赫一时。
正是因为感谢他的服务,所以弗朗茨皇帝才会如此“屈尊”,把他和他的兄弟们都封了帝国爵位,破天荒地让犹太人登堂入室。
苏菲在这里夸博旺能够胜过所罗门·冯·罗斯柴尔德,果然如她希望的那样,彻底激发了博旺的好胜心。
金融家的好胜心,并不是如同国王或者统帅们那样,以军队的厮杀来实现,而是通过金钱的涌动和股票债券的涨跌来实现,但规模同样宏大,影响同样深远。
一场战役的胜败,有时候足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但一家企业的创立和兴衰,同样也可以深刻地影响到一个国家。
博旺希望能够踩在他的所有同行头上,创下独属于他的辉煌遗产,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是在所不惜的。
依靠着投机波拿巴家族,他站上了帝国的前台,成为了和皇室联系紧密的专属银行家,风头已经压过了罗家在法国的分支,如果再能够压过奥地利的分支的话,那么他就有资格说,自己和罗家可以分庭抗礼了,甚至站上头把交椅也并非夸张。
面对这样的诱惑,他怎么可能不为之动容呢?
“我对所罗门·冯·罗斯柴尔德男爵先生充满了敬意,他和他的父亲和兄弟们一样,是非常精明且优秀的人,他们的业绩也足够说明一切。但是——如果给我足够的机会,那我确信,我真的可以做得比所罗门·冯·罗斯柴尔德男爵更好,至少更符合苏菲殿下的期待。”于是,他郑重地做出了保证,“无论她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指点,我都非常乐意为她解惑。”
“那您现在就可以开始了——”苏菲冷不丁地说。
“嗯?”博旺有些惊愕。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转述给她呀。”苏菲连忙为自己找补,“正好咱们今天见了面,机会难得,您尽可以畅所欲言,把您的经验讲述出来,我再把其中的要点记述下来,再写信给她,这样的话,想必她也能够从中学到许多呢……”
“这算是验货吗?”博旺回过神来,然后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倒也不以为忤,事实上,他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接下来,在苏菲的注视下,他开始涛涛不绝地讲述了自己为国营铁路公司承销债券的经过和经验教训,对铁路各种地形下的建设成本、运营利润率的测算,以及铁路公司经营的种种手段,犹如在给学生上课一样。
在过去的一两年当中,他的很多构想已经变成了现实,所以有了“成功经验”,他更是信手拈来,以这些事例来佐证自己的话。
博旺一直都是个实干家,最讨厌大而无当的演讲,所以他的讲述都是简短精悍、切中要害,苏菲听得简直目不暇接,她甚至还拿起纸笔,记录了博旺讲述的一些要点,以便自己日后查询。
虽然很多专业的东西,她并不明白,但是从博旺涛涛不绝的讲述当中,她足以判断出来,对方绝对和传闻当中一样卓越,没有半分掺水,难怪艾格隆那么器重他。
直到半个多小时之后,博旺这一堂不收费却价值万金的“讲课”,才终于宣告结束,博旺拿起手绢擦了擦脸,然后又意犹未尽地看着“玛丽亚”。
“公主殿下,我已经尽量深入浅出地说完了,如果您还有什么不懂的,以后随时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
“我非常感谢您的坦诚。”苏菲此刻也严肃地向对方道了谢,“我会在给她的信中,详细描述您的诚恳和专业的,无论这次的结果如何,请相信我,您将得到一位外国王妃的永世尊重。博旺先生,这种荣幸绝不会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那么,以后我去奥地利旅行或者公干的话,能够去美泉宫里逛一逛吗?”博旺笑着开了个玩笑。
然而对苏菲来说这绝不是玩笑。“我保证,绝对可以,她一定会以最高的礼遇来接待您的。”
“玛丽亚”的回应,让博旺又是一阵惊愕,他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笃定苏菲会把自己当回事。
不过,作为孪生姐妹,她们之间也许感情特别好吧,所以只要玛丽亚为自己美言几句,那对面也买账也说不定。
不管合作成不成,能够得到奥地利宫廷的礼遇,那绝对是不亏的,博旺这么一想,顿时心情就更好了。
而此刻的苏菲,却比博旺更加心潮澎湃起来。
博旺所说的一切,让她更加看清楚了自己掌权后应该怎样作为,也看清楚了奥地利以后应该走的路。
而且,这不是忽悠的“画饼”,而是有切切实实的落地经验的道路,毕竟她心爱的小情人已经走在前面了。
是的,奥地利比法兰西穷而且弱许多,但是只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么就算不能超过法兰西,也能够跟得上,不至于被甩得太远,依旧能够坐在餐桌边,而不是成为菜单的一部分,而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而在真实的历史上,奥地利作为工业革命的次生传播地,本身的工业化之路也充满了“上层强力推动”的色彩。
总体来说,就是奥地利皇室和政府通过自己的各种渠道,从西欧引进技术和资金,以官方或者半官方的方式,组织早期的工业巨头和银行,追赶西欧的工业化进程。
早在1829年,政府内部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英国人的铁路创新,并且开始提议在本国引入类似技术,而在所罗门·冯·罗斯柴尔德男爵参与创办北方铁路公司之后,奥地利的第一条铁路,于1837年正式开通,最初是从弗洛里多夫到瓦格拉姆,1838年就贯通到了帝国心脏维也纳,而后是延伸到波西米亚的布热茨拉夫,最终形成了奥地利帝国最早的铁路网,也成为了帝国工业化的“起搏器”。
而后,为了适应工业化所带来的越来越庞大的信贷需求,帝国又创办了奥地利信贷银行,有罗斯柴尔德家族等银行家和帝国贵族们共同参股,很快成为了帝国最重要的资本信贷银行,皇室也从中获利极大。
所以,奥地利的工业化,就是引入式、追赶式的典范。
这倒也非常正常,毕竟奥地利虽然是个老大帝国,但是和富庶的西欧相比,底子其实很薄,再加上之前连年的战争,可谓已经是民穷财尽,如果不依靠官方的力量来集中资源进行初步建设的话,那么就算再给几十年时间,也不可能靠民间力量自发地走上工业化进程。
。
在得到如此重要的教益之后,苏菲心里也有数了,她也知道,今天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甚至比想要的还要多。
她掩饰住内心的兴奋,矜持地向博旺点头致谢。
“谢谢您,博旺先生,您比我之前碰到过的所有老师都更让我受益匪浅,我相信对我姐姐来说也同样如此。”
“能被您如此评价,使我受宠若惊。”看到她这么说,博旺也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所以他站起身来,殷勤地向公主殿下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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