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格隆公开发表了要亲自平叛的意思之后,在场的人们纷纷向陛下举杯致敬,祝福他把王党的叛乱碾为齑粉。
在帝国政府刚刚公开贝里公爵夫人潜逃回国、在旺代试图举兵叛乱的消息时,巴黎的公众很自然地出现了极度震惊和恐慌,有些人甚至还悄悄地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潜逃到乡下去,躲过即将到来的风暴。
毕竟,1830年的动乱此时还犹在人们眼前,当时亲历者们,难免会有点“惊弓之鸟”的心态。
但是随着消息进一步地传来,人们渐渐发现,事态并没有变得很糟糕,至少西部民众“云起响应”、再来一次93年大叛乱的噩梦,并没有重演。
再加上帝国政府执行了一系列安抚人心的措施,于是在最初的骚动过后,一两天内巴黎又恢复了平静。
根据基督山伯爵私下提供的情报,艾格隆已经知道,股市和债券交易也已经稳定了下来。
很显然,这就证明了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地主大贵族、以及银行家们,都判断事态尚且可控,所以并没有把手里的资产恐慌性地抛售出去。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至少在这一次,面对波旁家族和波拿巴家族之间的选择,巴黎还是选择团结在波拿巴家族的周围。
而这也让艾格隆颇为欣慰,毕竟这也意味着他登基之后一系列举措,确实得到了举国上下的认可。
既然巴黎站在自己一边,那么就等于大势已定,剩下的就只是扫荡工作而已。
艾格隆甚至还找了陆军大臣苏尔特元帅,让他对旺代附近的驻军下达密令,在执行早就制定好的“镇反计划”时,不要太过于“操切”,以稳重为主,不要滥杀无辜,也不求歼灭乱党,而是尽量把他们驱赶到某个地方包围起来,等到自己率领近卫军过来再进行歼灭——尤其是不能放跑了那些鼓动叛乱的首恶分子。
简单来说就是,他要让驻军先帮自己控场,然后等自己过来亲自收割人头。
这个命令,让打了半辈子仗的元帅颇感好笑,不过,皇帝陛下想要任性一把,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这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就把艾格隆的命令执行了下去——反正,现在当地的驻军,大部分高级军官都是他的亲信,他们执行元帅命令时是绝对不会打半点折扣的。
经过20年的时光之后,拿破仑战争群星荟萃的那些将帅们,大多数都已经魂归九天,如今除了能够稳压他一头的威灵顿公爵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自称自己强过苏尔特元帅了。
在这种巨人面前,些许宵小之辈,哪怕打着“保王”的旗号,也完全不值一提。
贝里公爵夫人的盲动,将会为波旁王室、乃至它的支持者们,带来又一次惨痛的打击。
【在原本的历史上,奥尔良家族上台之后,也是把当时赋闲在家的苏尔特元帅请了出来,让他帮忙控制军队顺便镇压国内外的反对势力,而他也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堪称王朝的“定海神针”。
为了表彰他的贡献,奥尔良家族先让他当了首相,后来还封他为“大元帅”,法国历史上也仅仅只有6个将领获得过如此殊荣。】
这一场晚宴效果极佳,在这个敏感时刻,两位陛下从容不迫的优异表现,让前来觐见的客人们都乘兴而归。
他们都相信,在皇帝陛下的铁腕之下,国家的安定和统一绝不会有半点波折,波旁王家的叛乱只不过是绝望而且无用的挣扎而已。
而等到客人们走后,时间也来到了深夜,到了帝后就寝的时间了。
艾格隆梳洗了一番,然后换下了繁琐的礼服,穿上了睡袍,接着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两个人的卧室里。
而此时,特蕾莎正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对着镜子卸妆。
这下,是他们两个几天来的第一次独处。
艾格隆心里自然有些发虚的,虽然他在艾格妮丝面前可以自信满满地说出“没错,我就是这么贪心”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是当着特蕾莎的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使心里知道问题之所在,可是他也不忍心在特蕾莎面前真的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毕竟,再怎么样,这也是共处了几年、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结发妻子,她从未有过一点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正因为心里发虚,所以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试图抢先一步地躺到床上去,盖上被子蒙混过关。
然而,特蕾莎显然并不打算让他这么容易得逞。
“不去再陪一陪夏奈尔吗?殿下?”她没有回头,而是一边看着镜子一边问,“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假期,结果却被这一场意外给打断了,实在太可惜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怎么听里面都藏着一点阴阳怪气和揶揄。
艾格隆只能尴尬地停下脚步。
他知道,她现在如此和颜悦色,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这恰恰可能意味着风暴正在酝酿。
但是他也只能去独自面对。
然后,他硬着头皮走到了特蕾莎的背后。
他知道,顺着特蕾莎的话题说下去那必然是吵架,所以他干脆跳了过去,强行找了别的话题。
“谢谢你,特蕾莎……今天你在大家面前尽展风范,在场的人里面,不少人见过贝里公爵夫人,只要他们眼睛没瞎,他们都能看出谁才是最适合成为国母的人。”
虽然他这是故意没话找话,但是却也没有说错,夫妻两个人虽然再也不复过去的亲密无间和绝对信任,但是特蕾莎从小毕竟接受了严格的皇室教育,对自己的“义务”极为坚持,哪怕刚才心里一肚子火,她也仍旧按捺住怒气,在众人面前好好地扮演了皇后的角色——这也是皇后必须拥有的自我修养。
然而,艾格隆也失策了。
他的赞美,在这个时候,并没有让特蕾莎高兴,恰恰相反,反倒是勾起了特蕾莎另外的联想。
“但是她在面对命运的折磨之时,却有勇气以身犯险,举兵造反,哪怕她是在进行无望的冒险,我也挺佩服她的……哪怕我们身为敌人。”
这看似无心的发言,却让艾格隆心里陡然一跳。
这可不能乱敬佩啊……
于是他连忙又开口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是说她不能举兵,毕竟大家是在争夺皇位,各凭手段,只要能赢那都是本事——但是,这也是要讲策略的,她显然是错估了形势,进行了盲目的行动。这种愚蠢的做法,只是在白白葬送她宝贵的支持者,让王党更加衰微而已!”
“就是说,要静待时机,谋定活动对吗?”特蕾莎看着镜子,面无表情地反问,“也对呀,我们当初可没有贸然就跑到法国境内举兵,而是躲在瑞士蛰伏了好一段时间……殿下年纪比她小那么多,但是脑子却比她好几倍呢,果然是天纵奇才。”
虽然这像是正常对话和夸夸,但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艾格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耳畔也像是有警铃大作一样。
看着艾格隆突然僵住的脸,特蕾莎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终于转头看向了艾格隆。
“其实我在想,殿下,如果当初贝里公爵没有遭遇刺杀,她没有成为寡妇,夫妻再共处十年下来,也许她反而就不会冒险来替波旁王家举兵了吧?”
贝里公爵夫人卡洛琳,是两西西里王国的公主,所以她同样是波旁家族的成员。
1816年,波旁复辟王朝终于稳定了国内局势之后,她远嫁来法国,嫁给了同宗的二王子贝里公爵费迪南。
由于王太子路易一直没有子嗣,所以她也承载了为波旁王室延续国祚的期待。
不过,她的婚姻也称不上幸福,虽然她和丈夫在短短4年婚姻中只有一个遗腹子亨利,但是公爵在外面可谓是风流至极,足足有10个私生子女,和他比较起来艾格隆都算是“节制”的了。
如果不是公爵在1820年被刺杀的话,他肯定还能更加“破纪录”。
正因为公爵生性风流放荡,所以夫妻两个人感情并不算融洽,两个人甚至长期分居。
所以知道这些掌故的特蕾莎才会感叹,如果丈夫活到了1830年,说不定卡洛琳公主反倒不会以身犯险,一个人跑到法国境内为儿子的王位而战了。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有感而发而已。
在和“玛丽亚”大吵了一架之后,忧伤和怨恨,让她心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顾影自怜的情绪,而这也让她悄然之间移情到了素未谋面的卡洛琳夫人头上。
对于特蕾莎的想法,艾格隆倒也能够猜到几分。
可是,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又能说什么呢?
“我无法对假设性的问题下论断,也许她的勇气并不会被夫妻争吵所磨灭。”艾格隆摊了摊手,无奈地回答,“不过对我来说,这横竖都是一样的,她如果识相,我可以以礼相待,但既然她不识相,那不管她生活有多么坎坷,我也无法留情了。”
“谁触犯到殿下的权柄,谁就会遭殃。”特蕾莎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附和艾格隆,“你放心吧,私下里同情几句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对她留情面的。”
在她附和之后,刚才诡异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下。
然后,特蕾莎看着艾格隆,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打量着,仿佛要看穿他的骨髓一样。
这视线让艾格隆有些发毛,所以他只能微微一笑,再问特蕾莎,“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等……”特蕾莎轻声回答,“等殿下告诉我答案啊,告诉我为什么玛丽亚能够如此讨你欢心,让她有恃无恐可以这么多次触犯我呢?难道她比我更好看吗?可是我对着镜子揣摩了这么久,却还是难以认可这个事实……殿下,难道是我过于自信了吗?”
这个倒不算她盲目自信。
苏菲和艾格隆相差了6岁,而特蕾莎比艾格隆还小一岁,所以虽然她们都是难得的大美人,但光是这个7岁的年龄差距就足以体现出“差距”了。
但有些事,并不是谁更漂亮就能够解答的。
对艾格隆来说,在他漫长而且阴郁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当中,唯一一个温柔对待他的亲人,是他渴望的友情和母性的“具象化”,她的一颦一笑,也几乎永久地在他心里打上了烙印。
哪怕随着时光的摧残,她会失去美丽的容颜,但是当初的温情和感动仍旧不会消散,因为这已经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了。
但这些,艾格隆是不想对特蕾莎说出来的,因为说出来也只会让她更绝望更伤心。
她故意说“玛丽亚”,其实就是在回避另外一个人。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艾格隆为什么这么迁就玛丽亚呢?
她不敢问,那自然也不能告诉她。
艾格隆只感觉,此时此刻,夫妻之间的羁绊犹如风中浮萍。
“你比她好看。”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隆面对着特蕾莎,小声回答。
这确实是真心话,她也听得出来。
但是,这同样也不是“胜利”,甚至连安慰都算不上。
“太不公平了……太过分了!”特蕾莎终于难以控制自己了,她几乎崩溃地喊了出来,然后泪眼婆娑地看着艾格隆。“我知道,她在你心头难以磨灭,我接受了这一点……可是为什么我不行呢?我也可以做得同样多啊!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敞开心扉,让我也可以享受到同样的爱意呢?你不是说了吗,我比她好看啊……”
与其说这是怒斥,倒不如说这是哀鸣,甚至有点自暴自弃。
艾格隆几乎被吓到了。
“我们都是成年人……”
“这跟成年人又有什么关系呢?”特蕾莎大声反驳,“况且哪怕有关系,难道……难道就不能对我网开一面吗,为我做一次小孩子吗?我只要这么一点而已呀!”
艾格隆看着泪眼婆娑的特蕾莎,他恍惚间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好像站在了命运的某个三岔口之间,甚至可能在世界线的某个分歧点上。
荒唐!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看上去很可笑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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