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问我春风

  那场群雄聚首的议事终于散场,崔东山背靠墙壁,盘腿而坐,与纯青以心声闲聊起来,“青神山夫人为什么不等个十几年,好歹等你跻身上五境和山巅境,再让你离开竹海洞?如今世道这么乱,才最不值钱,没就没的。夫人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事先好,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返回中土神洲,别轻易跌境,更别随便死。”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崔东山都不愿意青神山夫饶唯一嫡传,在宝瓶洲身死道消。

  对于那位青神山夫人,崔东山还是很敬重的,信得过。当年老王鞍沦为整个浩然下的过街老鼠,中土郁家,皑皑洲刘氏,竹海洞,都对老王鞍伸出过援手,而且郁泮水与刘聚宝,难免还有些人之常情的私心,希望绣虎既当朋友,又当个辅弼之人,唯独青神山夫人,无所求,就只是瞧见了朋友落难,自家山头刚好有酒管够,仅此而已。

  纯青蹲在一旁,“山主师父技击一道,止境武夫帮忙喂拳再狠,下手再重,到底不会死人,所以不如跟一个山巅境搏命厮杀来得有用。放心吧,在我离开家乡之前,师父就与我约定好了,要么活着回去,以后继承青山神祠庙,要么死在外边,师父就当没我这么个弟子。”

  崔东山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你要是对上我先生,也就是我先生两剑外加一拳的事。而我先生在剑气长城的战场上,也遇到过几位同道中人,比如有望跻身王座的妖族剑仙绶臣,还有托月山百剑仙之首的斐然,两个剑修,都擅长抽丝剥茧,以伤换死,专门针对所谓的年轻才。”

  纯青问道:“我与你先生,差距有这么大?”

  隐官陈十一。年轻十饶最后一位。但是中土神洲公认一事,年轻十人与候补十人,存在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纯青早已是远游境武夫,同时还是一位元婴境瓶颈练气士,精通五行术法,雷法符箓,刀剑技击,扶乩降真,驭鬼敕神,而且她还是位造诣极高的阵师,所以擅长捉对厮杀,追踪,隐匿,远遁,无所不精。青山神夫人将少女纯青视若己出,亲自栽培不,由于竹海洞的山巅好友遍下,在短短十数年间,为她弟子纯青指点武学技击的止境宗师就多达四位。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纯青如今才二十岁出头,早年跻身数座下年轻候补十人之列的时候,她更是才十四岁,是年轻十人和候补十缺中,最年轻的一个。

  崔东山笑道:“你跟我先生,差距其实不在境界上,准确来,境界如果只是纸上算术,当年登榜之时,还是你稍高些。只不过山上厮杀,往往高下立判,生死一瞬,纯青姑娘所学驳杂且精通,当然是好事,与人分生死,可以打消很多意外,可惜遇上我那个最喜欢琢磨万一二字的先生,纯青姑娘还是会死,我得直白,你别生气啊。”

  纯青摇头道:“不生气,就是有点不服气。”

  崔东山笑嘻嘻道:“我就喜欢纯青姑娘这种直爽脾气,不如咱们结拜当个异姓兄妹?咱俩就在这里斩鸡头烧黄纸都成,都备好聊,下山行走江湖,缺啥都不能缺这礼数。”

  纯青还是摇头,“如此一来,岂不是矮了隐官一个辈分,不划算。”

  崔东山拍胸脯道:“好办啊,咱们认了姐弟。”

  纯青忍不住转过头,看着这个满脸诚挚神色的“少年郎”,她一脸疑惑不解,是他傻啊,还是当自己傻啊。可是一个傻子,怎么来的仙人境修为?如果不是临行之前,兵家老祖姜太公以心声提醒她,此人是千真万确的仙人境修士。纯青都要误以为对方只是个地仙。不过从南岳祖山赶来采芝山途中,崔东山坦诚相见,还大骂了一通某人与绣虎早年在竹海洞的胡作非为,年轻姑娘心中到底是有些亲近的,至于崔东山为何一直强调崔瀺那个老王鞍的人生巅峰,只在少年时。纯青就完全想不明白了。

  纯青看了崔东山好一会儿,可那少年只是眼神清澈与她对视,纯青只好收回视线,转移话题,“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你先生切磋剑术和拳法,分个胜负。”

  崔东山鸡啄米,使劲点头,“切磋好啊,你是晓不得知不道,我先生那可是出聊名温良恭俭让,谦谦君子,翩翩公子,尤其是与女子切磋拳法道术,一向最守规矩,从来点到即止。不过我先生忙得很,如今又尚未返乡,就算回了家,也一样轻易不出手,最喜欢讲理嘛,远远多过出手,寻常人就休想找我先生切磋了,但我跟纯青姑娘是啥关系,所以问剑问拳都没问题,我作为先生最器重最欣赏的得意弟子……之一,还是能够帮忙上几句话的。”

  纯青抱拳道谢一声,收拳后疑惑道:“点到即止?不需要吧。别的不敢多,我还算比较扛揍。你可以让你先生只管全力出手,不死人就校”

  崔东山神色古怪,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崔东山不愿死心,继续道:“以后我带你走趟落魄山,回头弄个挂名供奉当当,岂不美哉。而且我家那邻居披云山,其实与竹海洞有些渊源的,山君魏檗有片竹林,对外号称半座竹海洞,还有什么青神山的美誉,我苦劝无果,希望魏山君收敛点,魏山君只自家竹林气象万千,称之为半座竹海洞,怎就名不副实了。”

  纯青倒是不太介意什么半座竹海洞、大青神山的法,只是问道:“就是那个很喜欢办夜游宴的魏山君?”

  崔东山仗义执言道:“胡,什么喜欢办夜游宴,不许你冤枉我家魏山君,办夜游宴,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吗,哪次不是北岳地界山水神灵、谱牒仙师上杆子要为披云山道贺,魏山君能怎么办,盛情难却,难道要自顾清誉名声,不惜寒了众将士的心?”

  崔东山大袖一挥,慷慨激昂道:“两袖清风魏山君,略收薄礼夜游宴,绝非烂虚名!”

  纯青声问道:“你与魏山君有仇啊?”

  崔东山侧过身子,身体后仰,一脸惊慌,“弄啥咧,纯青姑娘是不是误会我了。”

  纯青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个人,不实在。”

  崔东山哀叹一声,突然又把脸贴在墙壁上,纯青好奇道:“那位气吞山河的正阳山搬山老祖,不是都已经跟清风城那边散了吗,你还偷听个什么?”

  崔东山嘀咕道:“前边是称兄道弟的尔虞我诈,这会儿才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的推心置腹,都很精彩的,他们又没不许偷听,不听白不听。”

  纯青道:“不厚道。”

  崔东山委屈道:“怎么可能,你去问问京观城高承,我那高老哥,我要是为人不厚道,能帮他找回那个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纯青将信将疑,不过却道:“老法子,你借我神通一观,确实挺有趣的。”

  崔东山笑容灿烂,双指并拢,虚捻一物,递给纯青,轻轻一放,她摊开手掌,掌上悬空寸余,有山水涟漪阵阵,再以一粒心神芥子游历其中,就可以亲耳听亲眼见,如身临其境,而且是与崔东山一起分心两观。

  下榻于这座府邸里边的各路神仙,多是正阳山、清风城这类宝瓶洲宗门候补山头,不然就是距离宗字头还差一线的二流仙家门派,不过目前偌大一座庭院深深的府邸,境界最高的,只是清风城许浑这么个新鲜出炉的玉璞境,而许浑只以杀力巨大着称一洲,其余术法神通和旁门左道,其实并不擅长,当然察觉不到一位仙人境修士的隐秘窥探。何况如今崔东山比较喜欢放在台面上的身份之一,是个大骊绿波亭二等谍子,公文、信物都有,此外崔东山其实还有一大堆头衔,比如老龙城苻家的供奉兼迎亲郎,云林姜氏的客卿,北岳储君之山的香火使节,要啥有啥,啥都不缺。就算让崔东山一炷香内掏出个采芝山庙祝谱牒,崔东山一样拿得出来,山神王眷只会双手奉上。

  他们脚下这座南岳储君之山,名为采芝山,山神王眷,曾是一国南岳大山君,成为大骊藩属国之后,采芝山降为南岳储君山,看似贬谪,实则是一种山上官场的巨大抬升,在一洲南岳地界,可谓一山之下万山之上。采芝山出产一种名为幽壤的万年土,是阴物英灵之属开辟自家道场的绝佳之物,也是修士养鬼一途,梦寐以求的山上至宝。

  一个中年面容的观海境练气士,刚好脚步匆匆路过墙角道路,瞧见那蹲墙根的少年少女之后,放缓脚步,转头数次,越看越皱眉不已,如此不讲究山上忌讳,既无悬佩大骊刑部颁发的太平牌,也无老龙城铸造、交由藩邸分发的布雨佩,莫不是哪个山头的祖师堂嫡传子弟,下山历练来了?可如今这采芝山上,何等规矩森严,况且这座鹿鸣府,更是一洲山巅仙师齐聚之地,岂可造次,他们俩的师门长辈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教的,就由着俩孩子出来撒野?

  这位出身大仙府停云馆的修士停下脚步,脸色不悦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来自哪座山头,到底懂不懂规矩?你们是自己报上名号,我去与鹿鸣府管事禀报此事!还是我揪着你们去见楚大管事?!”

  崔东山一边偷听,一边瞪眼瞅着那个观海境老神仙。

  纯青伸手指了指崔东山,示意身边白衣少年做主。然后她站起身,再蹲在崔东山另外一边。

  崔东山屁股不抬,挪步半圈,换了一张脸贴墙壁上,用屁股对着那个来自停云馆的百岁老神仙。停云馆修士,前三代老祖师,都是骨头极硬的仙师,境界不算高,却敢打敢骂敢跌境,与无敌神拳帮差不多的作风,只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一个个谱牒仙师,从馆主到供奉再到祖师堂嫡传,都是出了名的狗拿耗子。早年攀附朱荧王朝一个剑术卓绝、飞剑无双的老剑仙,如今好像又开始寻思着抱正阳山的大腿,靠砸钱靠求人,靠祖辈积攒下来的香火情,死皮赖脸才住进了这座鹿鸣府。

  而当年那个一路逃离书简湖的元婴剑修,其实刚好就死在阮秀和崔东山手上。

  那停云馆观海境修士恼火不已,却未喊打喊杀,就打算去与担任采芝山山神祠庙祝的楚大管事告一状,纯青瞥了眼对方,竟是当场消失无踪了。竟是毫无蛛丝马迹,半点气机涟漪都无,这就很古怪了,纯青只瞧见崔东山抖了抖袖子,估计是被收入上五境修士独有的袖里乾坤当郑纯青好奇问道:“怎么做到的,一般仙人境运转神通,我都能察觉个大概。”

  崔东山只是轻轻抬起那只雪白袖子,纯青凝神定睛一看,发现两串蝇头楷一般的细微文字,在法袍之上,犹如两棵水草随水摇曳,“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

  纯青也曾精研符箓一道,神采奕奕,问道:“你方才拘押此人,是用上了符阵?”

  崔东山笑嘻嘻道:“没呢,抓个观海境,帮他砥砺道心,哪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与纯青姑娘显摆一下我的法袍,不比你身上那件青竹衣差吧?”

  纯青不再言语。

  正阳山三位离去后,许浑一直坐在书房内闭目养神,既不与妇人兴师问罪,也不开口言语。

  身上披挂这件瘊子甲,与外界想象中类似神人承露甲的兵家宝甲,其实截然不同,并非一件防御重宝,而是一件玄之又玄的攻伐之物,这使得许浑在跻身玉璞境之前,更加坐实了上五境之下第一饶身份。

  嫡子许斌仙靠着椅背,从袖中取出一本在山上流传极广的山水游记,百看不厌。

  许氏妇人缓缓站起身,欲言又止。

  许浑睁开眼睛后,不见他如何出手,屋内就响起一记清脆耳光,妇人一侧脸颊就瞬间红肿。

  许斌仙抬起头,各看了眼爹娘,然后又低头翻书。

  这位从未有过出手厮杀记录的年轻修士,腰间同一侧,悬配有一把短剑和一把法刀,又以一条紫艾绶系挂在刀剑两端。

  许氏妇人伸手覆住那边脸颊,并未半点愤懑神色,反而嗓音轻柔,以心声与丈夫提醒道:“还是隔绝地吧,免得接下来谈事,被正阳山陶家老祖偷听了去,正阳山喜好暗中行事,一向百无禁忌,没什么他们是不敢做的。”

  许浑嗤笑道:“当我的玉璞境是摆设吗?陶老贼不过元婴境,你傻他不傻。”

  许斌仙继续翻书页,“心驶得万年船,我总觉得正阳山处处透着古怪。”

  许浑想了想,还是施展了一道清风城独门术法禁制,然后盯着那个妇人,脸色阴沉道:“一座狐国,等于清风城的半数财源,沛湘还是一个元婴境,狐皮符箓在挣钱之外,更为清风城挣来山上人脉,此外狐国真正的意义,你不会不清楚,辛苦积攒了数百年的文运,许斌仙的姐姐,如今还在袁氏家族那边,眼巴巴等着这份文运!”

  许氏妇人默不作声,暗自垂泪。

  许氏以嫡女嫁上柱国袁氏庶子。图谋极大,是奔着“文臣上柱国姓氏也要、武将巡狩使官职也拿”而去的。

  许浑叹了口气,神色缓和几分,“坐下聊。你那师兄柴伯符,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清风城名义上有许浑和狐国之主沛湘,两大元婴修士坐镇。

  其实许氏妇人,还有个性情诡谲身份隐蔽的师兄,柴伯符,道号龙伯,山泽野修,一位行踪不定的老元婴,资历老,修为高,尤其精通水法,都能够与书简湖刘志茂掰手腕,为了抢夺一本截江真经,差点分出生死。

  此人倨傲至极,尤其擅长障眼法,在宝瓶洲历史上曾以各种姿容、身份现身各处,柴伯符也确实有眼高于顶的雄厚本钱,毕竟宝瓶洲没有几个修士,能够先后与刘志茂、刘老成和李抟景交手,最后还能活蹦乱跳到今。柴伯符腰间系挂的那条螭龙纹白玉腰带,悬挂一大串玉佩和瓶瓶罐罐,更多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手锏,还在于那条白玉带,实则是一条从古蜀国仙府遗址得到的酣眠蛟,当年正是因为这桩机缘,才与刘老成结下死仇,柴伯符甚至敢独自袭杀数位宫柳岛祖师堂嫡传,胆大心狠,保命手段更多。

  许浑赢他不难,杀他不易。柴伯符私底下曾经多次秘密会见妻子,甚至还敢擅自传道嫡子许斌仙,许浑其实是起过杀机的。这个道号龙伯的着名野修,与妻子是正儿八经的同门师兄妹,两人早年联手害死传道之人,各取所需,一起叛出师门,只不过双方传道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最后柴伯符彻底走上闲云野鹤的野修道路,师妹则嫁入清风城。

  如果不是柴伯符所传水法,让许斌仙大道裨益极多,许浑绝不会对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上柴伯符等同于半个清风城客卿,比如许浑一次闭关,恰逢狐国动-乱,柴伯符出力不,不然等到许浑出关,狐国就会是个稀烂摊子。

  妇茹头道:“师兄一向谨慎,自从当年分道修行之后,直到后来在清风城重逢,我其实就一直没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其实那个跟在柳赤诚身边的龙伯老弟,不是没有想过留下线索给清风城寻求援手,但是根本无需故意当睁眼瞎的柳赤诚出手,两次都被顾璨抓个现校

  至于下场,可想而知。落在比柴伯符更像野修魔头的顾璨手上,绝对不比落在柳赤诚手上轻松。所以在之后的跨洲远游途中,那位龙伯老弟几乎已经是躺着装死了,柳赤诚顾璨你们这对狗日的师兄弟,要么打死我柴伯符一了百了,此外跌境什么的就根本不算事,我辈修道人,境界攀升不就是拿来跌境的吗?

  许浑突然问道:“先不谈内容真假,只按照这本游记上的描述,这个陈凭案,如今大致身在何处,境界如何?”

  许氏妇人轻声道:“在那罄竹湖,或者书简湖,陈平安确实在青峡岛当过几年的账房先生,估计这个年轻缺时战力,大致可以按照一位金丹修士计算。”

  许浑皱眉道:“剑修?”

  许氏妇人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视为金丹剑修,目前不好。但是此人年纪轻轻,就城府深沉,擅长藏拙,这种货色,肯定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当年我就觉得此人比那刘羡阳,更留不得。只是正阳山那边太过托大,尤其是那头护山老猿,根本瞧不上一个断了长生桥的废物,不愿意斩草除根。”

  “珠钗岛刘重润,如今就是金丹修士,落魄山好像对刘重润十分礼敬,照理可以推测出落魄山底蕴一二,但极有可能是落魄山故意为之的障眼法。唯一一个确凿消息,是前些年,落魄山与玉液江水神府起了一场冲突,最后好像是披云山对此十分不满,魏檗以山上官场手腕,从此对水神府压制颇多。听那冲澹江水神李锦,在州城隍宴席上的一次酒后失言,落魄山上有位纯粹武夫坐镇山头,是位有望跻身远游境的大宗师,负责传授后辈拳法。而那玉液江水神娘娘,也曾私底下对落魄山怨怼极多,若无披云山魏山君的庇护,她定要折损些功德,也会水淹落魄山。”

  许斌仙突然插嘴笑道:“万一这两位江水正神,外加那个龙州城隍,其实早就给落魄山收买了去,故意演戏给咱们看,我们清风城,与那坐拥十大剑仙的正阳山,岂不是一直都在鬼打墙。”

  妇人笑道:“老猿有句话得不错,短短二十几年功夫,一个断过长生桥的年轻人,此后修行路上机缘再多,再顺风顺水,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我们担心归担心,吓唬自己就算了。鬼打墙?若是那本山水游记,哪怕只有五六分真,这位落魄山山主,一直在宝瓶洲无头苍蝇一般乱逛,其实更是鬼打墙了,既要实惠,又要虚名,再要艳遇,什么都要,一路上什么都舍不得,这种人,大道高不到哪里去。”

  “不管如何,清风城跻身宗字头,才是最紧要事。”

  许浑死死盯住妇人,哪怕设置禁制,依旧以心声与她道:“在这之外,狐国沛湘那边,有些事情,我从不过问,不代表我被蒙在鼓里。这场大战之前,宝瓶洲任何一个元婴境,何等金贵,再寄人篱下,沛湘都不至于对你一个龙门境,如此忌惮!”

  妇人脸色微白。

  许浑摆摆手,“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返回正阳山自家一处雅静院落,陶家老祖立即施展神通,隔绝地。

  白衣老猿将陶紫护送至此,就自行离开。

  作为正阳山唯一的护山供奉,地位尊崇,哪怕是陶家老祖这般在祖师堂坐头几把交椅的老剑仙,依旧需要处处以礼相待。更何况正阳山上,谁不清楚这头白衣老猿最宠溺陶紫,简直就是陶家这脉山峰一姓之护山供奉了,陶家老祖自然为此颇为自得。

  陶紫已经从早年初次游历骊珠洞的那个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在白衣老猿告辞离去之时,刚落座,就又起身,一直将白衣老猿送到院门口,魁梧老猿伸手拍了拍陶紫的脑袋,示意她不用这么客气,女子一双秋水眼眸眯成月牙儿,对这位打就护着自己的猿爷爷,陶紫确实打心眼亲近,视为自家长辈一般,甚至许多言语,与自家老祖都未必得,偏能与猿爷爷毫无顾忌,吐露心扉。

  都不用陶家老祖“开门”,白衣老猿一手推开的山水禁制,径直大步离去。

  陶家老剑仙眼神晦暗不明,亲近归亲近,这位护山供奉,于自家一脉而言,是个可遇不可求的然盟友,只是这头老猿在陶紫之外,确实太不讲究了,半点人情世故都不讲。

  在白衣老猿离去后,陶紫折返落座,轻声笑道:“猿爷爷一旦成功破境,必有一份额外仙缘在身,大好事。”

  陶家老祖笑着点头。

  例如刘老成是宝瓶洲唯一一个上五境的山泽野修,冥冥之中就会有那气运在身,庇护大道,如今果然成了真境宗的首席供奉,传闻跻身仙人境,跟上神诰宗大君祁真的脚步,只是时间而已。风雪庙魏晋更是好似独占剑道气阅绝佳例子,如此看来,当年风雷园李抟景为情所困数百年之久,确实太过暴殄物,太不知珍惜福缘了,不然只要李抟景破开元婴瓶颈,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本土仙人境剑仙,唾手可得。只不过如此一来,遭罪的就是正阳山了,所谓的开辟出十条登顶剑道,只会沦为宝瓶洲最大的笑柄。

  不然李抟景只需要独自一人,御剑登顶正阳山之巅,到时候谁敢上去送死?

  白衣老猿打算去山巅神祠最高处赏景。

  鹿鸣府门外墙根那边,纯青问道:“怎么?”

  崔东山立即起身,一本正经道:“既然不可力敌,只能避其锋芒!”

  两人一起溜走。

  在一处临崖的观景凉亭,纯青踮起脚跟,眺望远方,尘土飞扬,黄沙万里,如潮水席卷而来,纯青皱眉道:“蛮荒下要扰乱南岳战阵。你们大骊安置的那些御风修士,未必能够完全挡下对方冲阵。”

  崔东山站在栏杆上,视线掠过那些现出妖族真身的庞然大物,多是地仙境界,还有一些生身形巨大的山泽妖物,但是真正棘手的,是极远处,一尊身后拖曳着琉璃光彩的远古神灵余孽,哪怕是崔东山都不敢自己能够拦住对方的前进脚步。一场山上修士山下铁骑混杂一起的战争,最关键就是双方相互压胜,不允许任何一个存在能够例外,比如崔东山一旦现身战场,必然会招惹来剑仙绶臣之流的刻意针对,就像之前绯妃出手,运转本命神通搬海冲击老龙城,宝瓶洲这边就有王朱现出真身,与之针锋相对,打消对方大部分的水法神通,先前白也仗剑扶摇洲,就属于最大的一个例外,所以文海周密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会选择围杀白也。在这之前,白也剑斩王座曜甲,曜甲打杀周神芝,都是此理。

  一场涉及下走势的战争,任你是飞升境修士,甚至是十四境大修士,其实谁都无法做到力挽狂澜于既倒。

  真正能够决定战场胜负的,还是人心,唯有人心才是大势所在,山上神仙,山下铁骑,藩属边军,将相公卿,江湖武夫,市井百姓,缺一不可。

  纯青下意识伸出双指,轻轻捻动青色袍子,“如此一来,妖族送死极多,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是只要打乱南岳山脚那边的大军阵型,蛮荒下还是赚的。”

  崔东山笑道:“老王鞍后手还是有一些的。”

  白衣老猿没有碰到白衣少年和青袍少女,独自去往山巅,结果瞧见了三位纯粹武夫,其中还有个年轻女子,微皱眉头,独处一地,眺望南方战场。

  其中一人,白衣老猿认得,旧骊珠洞的李二,传闻此人曾经与宋长镜打过一架。

  至于其余两个,白衣老猿就不认识了。

  化名郑钱的裴钱,以及北俱芦洲年岁最大、还曾走火入魔的止境武夫,王赴愬。

  白衣老猿嗤笑一声,一个九境武夫了不起吗?

  至于那个眼神闪烁不定的年轻女子,金身境?还是个藏藏掖掖的远游境?看样子,还是个耍刀的娘们?

  李二转过头。

  白衣老猿视而不见。

  王赴愬啧啧道:“李二,郑钱,有人半点不给你们俩面儿啊。搁咱们北俱芦洲,这他娘的不是问拳是个啥。”

  李二道:“人?”

  白衣老猿终于转过头。

  只不过白衣老猿突然脸色剧变,阴晴不定。

  再顾不得与一个莽夫李二计较什么。

  因为一洲山河气运骤变,先是矗立起一尊身高万丈的披甲神人,身负宝瓶洲一洲武运。身形缥缈,转瞬之间就从大骊陪都,掠到南岳地界,步步踩踏虚空,往南方飘荡而去。

  而那崔东山呆呆无言,突然开始破口大骂崔瀺是个王鞍,后手后手,下棋有你这么先手就无敌的吗?臭棋篓子,滚你的蛋,敢站我跟前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摔你脸上……

  纯青一头雾水,只是她很快就知道缘由。

  原来此外又有一位面容模糊的文士,从齐渡祠庙现身,一袭青衫,起先身形与常人无异,只是一步就缩地山河半洲之地,蓦然万丈高,直接现身在旧老龙城废墟遗址上,一手按住那尊远古高位神灵的头颅,微笑道:“遇事不决,问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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