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近百枚蓬莱令牌,被丢在了镇海楼那华丽的门楼之前。
落地清脆,如雨打芭蕉,在地面上散落的到处都是,其上覆盖的血迹,也被落入地上,溅起点点血痕,与那上好的青玉石板对比,便显得狰狞一些。
站在门口的蓬莱人,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想来,他此时心中定然很不平静。
他看着眼前负手而立的沈秋。
以及他身后,那满目疮痍的庭院,血,到处都是血,上好的桌椅被毁掉成断木残骸,又有燃烧或冰封的痕迹,还有百人躺在那废墟之中。
一个个手脚断裂,筋骨被废,生不如死,却无人发出惨叫。
场面堪称触目惊心。
震的楼中一众江湖豪杰,和庭院之外吃瓜看戏的江湖客们,都死寂无声。
就在刚才,沈秋以一人之力,不到五息,便将庭院中死心塌地追随蓬莱的江湖人打成了这番模样。
他们大概是想着,有蓬莱人在此,沈秋怎么也不可能大动干戈,一个个心里有底气,便不理会忘川宗主给出的警告。
然后,事情就那么突然发生了。
就好似龙卷风摧毁这庭院,直到沈秋将最后一枚蓬莱令牌握在手中时,大部分人还都没反应过来。
蓬莱人反应过来了。
他们从楼中冲出,想要救下那些追随者,然,刚到门口,就被数把宝刃挡住去路,还有幻音回荡,瑶琴在落月琴弦上拨动几下,便让这些蓬莱人落入幻境。
待他们回过神的时候,沈秋已经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依仗豪强,心中得意,就觉得天下人,都与尔等一样喜欢给人当狗。”
沈秋看着眼前那蓬莱人,他说:
“这等杂碎,不但武艺不行,脑子都不太好用,连最基本的趋利避害都不懂,沈某是真的不明白,你蓬莱好歹也算是仙山仙家。
大门大户的,挑狗的时候,就这么不讲究吗?”
面对他的质问,门前的蓬莱人恨得牙痒痒,但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能怎么办?
死心塌地归顺蓬莱的人,都在眼前被废了。
他还能为这些废物,当场和沈秋厮打一番不成?
看眼前忘川宗主的神态,他是不介意在起航往蓬莱去之前,再收走一条蓬莱老鬼的魂魄的,自己还是不要在这时候出头的好。
忍一忍吧。
反正到了蓬莱后,这些嚣张跋扈的忘川宗人,也就该迎来他们的末日了。
想及如此,于镇海楼负责接客的蓬莱人便收起怒意,对眼前一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沈秋也不理他。
随手一招,阴森鬼嚎的却邪,便呼啸着落入手中,又被放入腰间刀鞘。
他大步走入镇海楼里,身后众人相随。
在庭院之外,围观的江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有心善的人踏足其中,将那些被废掉的江湖客拖出庭院之外。
不管他们之前做过什么事,也不管这些家伙因为什么原因,弃了大是大非,非要跟着蓬莱一条路走到黑。
现在,他们已成废人,再无力作恶了。
可以丢着他们不管,任他们血流而死,不过,到底还有些好人看不下去。
都是命啊。
活生生的命,忘川宗主只是废了他们,想来也是给他们留一条命,以后好生活着。
不过其他人却没这么好心。
江湖客们,总是爱恨分明的。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明明都是大好男儿,练的好武艺,比他们这些旁观者更有前程。
但却甘心从贼,实在是让人不齿。
人的心思是很微妙的东西,以往,江湖上传出哪一家宗门,被忘川宗人废了,被灭门,大家都兔死狐悲,感怀剧烈。
但眼下,在这场景里,明明是做一样的事情,却没有多少人对沈秋报以恶念。
毕竟,忘川宗主,在下手之前,是给了这些人选择的机会,只要他们扔下手中蓬莱令牌,离开此处,便不会有此厄难。
是这些人自己选的。
他们相信蓬莱,能如仙人们所说的那样,庇护他们,给他们一个更光明的前程。
于是,他们付出了错信的代价。
这五息中如风卷残云般扫过庭院,以无上武力击溃贼人的场面,也让旁观者们大呼过瘾,尽管他们只能看到一道幽鬼般的身影闪来闪去。
连沈秋如何出招,又用的什么武艺功法都看不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会将今日之事,传遍天下。
不过,沈秋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自镇海楼楼梯向上行走,穿过四层楼宇,直入第五层中,每到一处,便有武者报以注视,能入楼里的,都是些真正的高手。
一小部分是跟随着沈秋等人,要去蓬莱攻伐贼子,剩下的,都是早已暗中投靠蓬莱,在江湖中搞风搞雨的家伙。
这些人也亲眼见到了方才沈秋废掉庭园中人的举动,他们很是畏惧,沈秋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也在镇海楼中,玩上这一出。
有的敏感些的家伙,已经握刀握剑在手,随时准备拔剑厮杀。
但还好。
沈秋没理他们。
连看都不看,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径直上楼,只是和几个交好的,或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打了招呼。
这让这些武者们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愤愤不平。
感觉自己似乎被小看了。
这沈秋,武艺确实厉害,脾气也如传说中一样,桀骜不驯的很,四楼上有些热闹,此处的高手,大都是沈秋这边的,就好像是忘川宗和同道们开聚会一样。
让一众不属于这个圈子的武者有些心惊胆战。
“你们在此稍等,我上去和前辈们聊聊。”
在从四楼往五楼去的阶梯口,沈秋回身,对身后众人说了句,又对捧着落月琴的瑶琴说:
“娘子,你随我来。”
两人,还有戴斗笠的阿青踏上阶梯,上到五楼,这里的面积小一些,人也少了很多,就那么零星几个,毕竟经过一系列事情之后,江湖上的天榜,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
“方才那几丝弦音,已有音律大成之相。”
在沈秋三人上来之后,靠在一边,独自饮茶的阳桃,看了一眼瑶琴和她手中的落月琴,这老头捻着胡须,笑眯眯的,很满意的说:
“这把琴落在你手,算是没有辱没它。”
瑶琴看了一眼夫君,后者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不通武艺的女子上前几步,将手中落月琴,放在了阳桃身前的桌子上。
瑶琴看着眼前阳桃眼中的怀念与疑惑,轻声说:
“小女子从母亲那里,听说过很多关于掌教的故事,我娘亲总是说,掌教虽为魔教巨擘,但并非真正的恶人,而是一位笃信圣火教义的狂信者。
我家小妹诗音,这些年在圣火山中,也得蒙掌教看护照顾,时来信件中,也对掌教为人多有称赞。
而今日来送夫君远行,小女子更是亲耳听到,掌教也愿以自身武力,护的武者离去,虽不知掌教为何要这么做。
但这足以证明,掌教乃是值得信赖的前辈。”
瑶琴停了停,又将落月琴向前推动几尺,说:
“掌教此去,要做大事,与恶人相斗,关乎生死,手中岂可无趁手兵刃?作为圣火一脉的晚辈,小女子今日便将落月琴,还于掌教。
但蓬莱事后,再与掌教论一论音律之道,来决定落月琴的最终归属,如此可好?”
“唔,这是向老夫挑战啊。”
阳桃呵呵一笑,带着慈祥的笑容,伸手放在落月琴的琴弦之上,手指拨动一分,但没有任何声音响起,老头似乎感觉到了宝琴的变化。
他的脸色在这一瞬变化一丝,又看向瑶琴,说:
“琴中灵韵...”
“已被渡化。”
瑶琴回答说:
“我听夫君说,此灵韵名为常曦,乃是落月琴最初的主人,仙子已去,空留余韵于此,小女子感怀仙子悲痛不甘,只能以琴音相合,了却残念。
幸不辱命,如今常曦仙子的灵韵余恨已得消减,可得安息。”
“嗯。”
阳桃点了点头,这一瞬,老头有些怅然若失。
他叹了口气,说:
“能以弦音渡化常曦灵韵,以说明你的琴心,在老夫之上,这音律之道,也不必比了。如此宝琴,只配天下第一的琴师拥有。
之前老夫自认音律之道,天下无双,如今却是已败下阵来。
罢了,这便算老夫借你宝琴一用。
待从蓬莱返回,这把琴,就归你了。”
这话让瑶琴瞪大了眼睛。
又看到阳桃笑眯眯的对她说:
“你这小女娃不错,当年我教中的瑶琴圣女,总算是没有辜负源于烈火君的血脉。沈秋,你这小子,运气着实不错,能得此佳偶,以后要用心对待。
若是对我这晚辈不好,休怪老夫不给你忘川宗面子了。”
“掌教说笑了。”
沈秋背负着双手,轻声回答说:
“想不给沈某面子,你得先过我兄弟那一关,我家搬山,与掌教一战之约,即将履行,也不知是在蓬莱,还是在那圣火山上。”
“无妨,无妨,既答应了小辈,老夫自然不会怯战。”
阳桃摆了摆手,又对瑶琴说:
“你今日前来送别夫君,这送也送了,琴也借了,现在就离开吧,这里乃是多事之地,你又不通武艺,在此怕是凶险得很。”
“嗯。”
这如长辈对晚辈的叮嘱,让瑶琴也点头称是,她站起身来,走回沈秋身边,握住夫君的手,四目对视,不说一句,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几息之后,瑶琴走下阶梯,又在四楼,和林慧音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镇海楼,沈兰和五行门高层已在院外等待,待瑶琴出来,便被护送着回返苏州去。
在五楼之上,目送着妻子离开,沈秋也舒了口气,他回头对阳桃说:
“纯阳子前辈还在路上,可能一会就到,这会闲来无事,不如掌教奏一首曲子,给大伙松松心神?
要壮烈些的,就当为我等壮行了。”
“琴音哪里能弹出壮烈?”
阳桃不满的说:
“我看你沈秋就是在为难老夫!”
但话是如此,掌教刚得了阔别两年的落月琴,这会作为一名琴师,手头也有些发痒,几息之后,便有琴音响起。
凡通音律,便知道阳桃方才所说并不算错,琴音能奏出万千乐曲,但却难有壮烈之声,毕竟不如大鼓那般发音雄壮。
只是,这琴被阳桃使来,一曲“满江红”洋洋洒洒,待七弦幻音流转,让整个镇海楼和楼外的吃瓜武者们都被纳入那幻音之中。
就好似置身战场,千军万马,对垒双方,绝世大战,一触即发。
听的众人热血沸腾,也让楼中那些蓬莱走狗们,心肠摇曳,好似在那幻音幻境中,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败亡。
“掌教奏得好曲子!”
纯阳子爽朗的笑声,自远方海面回荡而起。
在众人的注视中,那白袍老道,踏水而来,谁不知道,这老道这几日去了何处,但看他样子,大概是寻了个幽静地方,好生休养了一番。
就若踏足无形台阶,又像是步步生莲,自海面一步一步升空,最终踏入镇海楼五层之上。
至此,最后一名姗姗来迟高手,也到场了。
“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只是,我等该如何去你仙山?”
黄无惨对那蓬莱人问了句,后者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古怪哨子,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很是古怪,并没有声音响起。
但几息之后,镇海楼外的海面上,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引得楼中众人惊呼阵阵。
四条庞大如龙,体长三十多丈的怪蛇,自那潮水涌动的漩涡中浮现,它们每个都如当日山鬼斩杀的灵蛇一般,凶悍通灵。
只是四只蛟蛇身上,却都套着笼头,在黑色锁链绷直拉扯中,一艘黑色的大船,也如被从海底拉起来,在如巨兽吞水的低沉回声中,出现在了海面之上。
随着机簧声响,镇海楼面对海面的那一侧楼板向外塌陷下去,层层叠叠间,塑造出了通往海边的阶梯道路。
“诸位。”
那蓬莱接客人收起哨子,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在烟尘四起,怪蛇嘶鸣的声音中,他意味深长的,对眼前众人说:
“时候到了,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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