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出道八年,从近畿打到关东,所过之处武家无不低头,到了此时,已然是没人敢起对抗之心。
别人恭顺畏惧斯波家的权势滔天,义银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比硬实力,别说是织田信长这个天下第一强人,就算是关东的上杉,武田,北条三藩,乃至奥羽的伊达小霸王,都比斯波家底子厚。
义银牛b就牛b在,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在战场上从来不输。
不管是如日中天的三好,谋而后动的武田,厚积薄发的北条,还是锐意进取的织田,这些同时代的强藩英杰,都是义银的手下败将。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但战无不胜的背后,不代表义银他输得起。
只要他不小心输一次,被扒下了不败的虎皮,那么斯波家的真实实力就不能有效支撑起他的霸业,许多事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这也是义银拼命搞关东侍所大评议,斯波织田联手,甚至要借托神道,把自己送上神坛的原因。
斯波神权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强,义银也缺乏和强藩大名撕破脸的底气,所以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
好在他是一个男人,神颜惊世,种子优异,才可以通过床上政治这种形式团结诸藩,成就伟业。
但这政治操作背后的如履薄冰,又有几人真的能够体恤?
伊达政宗服软,山中幸盛喜悦,但义银的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上杉谦信的反应。
直到即将开春,义银已经在大胡城待了二十天,越后国春日山城的上杉谦信还是没有反应。
那位刚烈傲娇的关东管领就像是看不到已然绕圈回来的义银,让义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在近在咫尺的越后山脉面前,踌躇不决。
一旦跨过了越后山脉,便是斯波上杉两家面对面的开诚布公,也可以看作政治摊牌。
上杉谦信手里抱着义银的女儿,义银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才好。
要硬,对不住痴心多年的上杉谦信,终究是义银自己当了多年绿茶,不放手不拒绝,堪比人渣。
要软,上杉谦信心心念念要让自己女儿继承义银的一切,如果义银在此时妥协让步,不利于日后的神裔集团重新整合,维持平衡。
总而言之,上杉谦信是义银不得不过的一道难关,即便硬着头皮,他也要继续出发了。
再拖延下去,新春的关东侍所大评议就要召开,那时候如果上杉谦信发起飙来,义银就更被动了。
伊达政宗自行回归奥羽老家,义银在山中幸盛与岛胜猛的护送下,继续北上,绕过赤城山,沿着利根川上游进入沼田盆地。
义银的骑队刚刚进入沼田领,就被守候的河田长亲恭迎回沼田城,当夜设宴招待。
更远处的名胡桃城在真田众手中,真田信繁也在此时赶到,凑上这顿宴席。
宴席上,义银这边的重臣有山中幸盛,岛胜猛,真田信繁,蒲生氏乡等出席,给足河田长亲面子。
河田长亲虽然是上杉谦信侧近众出身,但她并非越后本土武家,而是当年上杉谦信上洛,在近江国接纳的自荐出仕姬武士。
这一派的上杉家臣,在上杉家臣团中亦是异类,被称为近江派。
近江派与越后集团疏远,但和义银的关系倒是颇为亲近。
一方面,双方都是上杉谦信在上洛之后,随着上杉谦信一起来到越后国的近畿武家。
另一方面,近江派的领袖人物河田长亲,吉江资坚,鯵坂长实,她们的发迹就源于越中出阵之时,跟随义银立下的战功。
连她们三人的知行地也是被封在越中国,与越后武家泾渭分明。
只是后来的关东攻略,河田长亲所部因为和越后武家纠缠甚少,才被斯波上杉拉出来打第一枪。
沼田盆地位于越后山脉的出山口,是越后平原突入关东平原的前哨站。
此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河田长亲速战速决,解决了沼田家臣团内乱,帮关东攻略打响了第一枪。
她的武勇才智因得到被上杉谦信看重,长期驻守在此重镇。
而更北方的山口之处,名胡桃城的守备却是由吾妻郡延伸而来的真田众负责,属于斯波家的势力范围。
这也是斯波上杉两家分享沼田盆地战略价值的体现,类似的相互制约相互合作,在越后双头政治中是比比皆是。
所以,在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越后双头政治格局下,双方一旦决裂,斯波上杉两家都要受到重创。
因为双方地盘掺杂在一起,很难再梳理清楚,真要从自身安全出发,那就只能重新斗出一个边界。
河田长亲对现在晦暗不明的政治局面,也是忧心忡忡。
直江景纲为首的谱代,本庄实乃为首的直臣,还有依附上杉家的越后武家,这些本土本乡人尚且慌张,何况是根基单薄的近江派。
河田长亲是真的害怕,一旦越后集团内部决裂,排斥异己,第一批倒霉的一定是她们这些外来人。
河田长亲,吉江资坚,鯵坂长实这些近江人如果能在老家出仕,混个好前程,何必跟着上杉谦信跑来关东发展?
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这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
好不容易卖了命,得了功,现在知行也有了,地位也有了,自然希望安安稳稳把这份家业传下去。
义银与上杉谦信关系紧密,外来的近江派就是上杉谦信制衡越后本土派的一枚举足轻重的筹码。
可要是越后双头政治决裂,那么上杉家必然走向保守,不再相信外来人,近江派的地位就尴尬了。
如果说,直江景纲与本庄实乃这些本土大佬,她们头疼的是不想失去上杉家在关东侍所二号人物的政治地位,失去先发的政治优势。
那么对河田长亲这些外来人而言,越后双头政治的稳定,就是关系到她们前途和家业的头等大事。
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河田长亲这些近江派更害怕义银与上杉谦信分道扬镳。
没了越后双头政治格局,越后本土武家最多是痛心疾首,近江派可是变成了无根浮萍,祸事不远。
宴会上,河田长亲,吉江资坚,鯵坂长实在私下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义银瞅着她们在底下的小动作,即将面对上杉谦信的忐忑,忽然变得有些定心。
这些年,义银可是拼命撒币,上杉家臣团上下,没有少拿好处。
在义银来到越后国之前,上杉谦信的统治方式就两个字,粗糙。武力镇压过度,怀柔拉拢不足。
而义银来了之后,大家钱也有了,地位也有了,北陆道商路的好处大把大把拿,关东攻略的土地也是吞下不少。
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一群没良心的野狗,这么多年的大把好处喂下来,也该喂熟了。
上杉谦信想要和义银闹腾,那是义银一个人头疼的事吗?搞不好是上杉家臣团更头疼,她们是真的吃得满嘴流油,怎么舍得分手?
眼看着河田长亲如坐针毡,义银的心态却是越来越好。
他最怕的就是上杉谦信压得住上杉家臣团,乾纲独断的瞎搞。看河田长亲的样子,上杉谦信显然没压住家中议论,许多事就好办了。
义银今天给足河田长亲面子,带一众斯波系重臣出席宴会,也是试探她,看看近江派作为上杉家的新兴势力,她们对现状如何反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义银看似随意问道。
“河田姬,上杉殿下近来可好?有些日子没有接到她的书信,她最近在忙什么?”
河田长亲也没想到,义银竟然是一个直球塞了过来,愣愣半晌,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三圈,这才掂量着说道。
“殿下自从诞下小殿下,就很少再出席评议会,大多时间是由家臣团评议理政,连斯波织田大战也未亲自出阵。
据说是诞下小殿下之时,伤了身子,静养了一年才恢复过来。
这个冬天,殿下好似又有些不适,还要手把手亲自带着小殿下,很是辛苦。”
义银面上一僵,他试探河田长亲,是想看看此人是否反对越后双头政治决裂,上杉家臣团中抵触上杉谦信瞎搞的态度是不是主流。
可没想到,河田长亲如此油滑,不但避重就轻,还一股脑的感叹上杉谦信生孩子辛苦,带孩子不容易,这话让义银怎么接?
义银座下的山中幸盛与岛胜猛,面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人家有的生,有的养,有的舐犊情深,老娘艾草艾了这么多年,一个娃都没有,人比人气死人啊!
义银一句话没探出什么内情,反而是自己鼻子底下闻到一阵阵醋味,顿时咳嗽两声,有些尴尬。
“上杉殿下。。受苦了。”
毕竟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说义银不在意,那肯定是假话。一别两年,孩子都超过一岁半了,义银还没见过,此时多少有些感慨。
河田长亲可不是傻子,她一个外来人,能在排外的越后集团站稳脚跟,说话自然是滴水不漏。
此时见义银动容,她便趁热打铁,出列跪拜,一脸忠贞。
“两位君上之事,本不该是我这下臣可以置啄的,但今日圣人提及我家主君,外臣斗胆孟浪,有一言不吐不快,恳请圣人恕罪。”
义银叹道。
“你我当年并肩作战,也算是背靠背的老战友了,又有什么话不能明说,但说无妨,我不怪罪。”
河田长亲咬咬牙,鞠躬说道。
“圣人此次回归关东,自东海道骑行,越后国内议论纷纷,皆是担忧上杉家地位难保。
今川氏真拜服,东海道太平有望,武田家得常陆出兵大义,北条家献上东武藏之地。
更有谣言,说是圣人有意将大评议的政厅迁移到江户城,所以北条家才会痛下杀手,清理掉太田康资。”
山中幸盛拍案而起。
“大胆!狂妄之徒!此等无根无据的非议,你也敢拿到圣人面前大发厥词!”
义银看了眼山中幸盛,叹道。
“山中姬,你给我坐下,我说了让河田姬畅所欲言,谁允许你打断她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河田姬愿意坦白明言,也是一腔忠心热血,何来狂妄之说?”
义银心里明白,德川,武田,北条三藩,那都不是善茬,这些谣言在关东到处乱窜,她们三家都脱不开干系。
春季大评议即将召开,大家都在为自己造势。
德川家进不了大评议,但今川氏真既然要回归骏河国,这位骏河守护自然要进入关东侍所大评议,接受斯波家的领导。
东海道和平方案闹得沸沸扬扬,看似是替今川氏真造势,其实那是德川家康在砸钉子,板上钉钉,免得日后再起反复。
武田信玄在温泉搞了一出合家欢,利用义银的心软拿到了出阵常陆国的大义,自然要赶紧告诉所有人,老娘是有圣人撑腰的。
大评议中龙蛇混杂,武田家初来乍到,不搞点恩宠持身,怎么能让关八州这些王八蛋心存忌惮?
北条家的心思就更简单了,北条氏政就是在给上杉谦信上眼药。
上杉北条对抗这些年,上杉家借助斯波家的支持,一直压得北条家喘不过气来。
如今,北条氏政爬上来圣人的床榻,自然要想办法告诉关八州武家,北条家的政治地位已经不弱于上杉家。
越后国偏远,却占据了关东侍所的主要政治资源,大评议和常务理事会都在越后国,上杉家在关东侍所的二号地位自然是难以动摇。
所以,为关东侍所政厅迁移江户城造势,就是在削弱上杉家的根基,打击上杉谦信这个名义上的二号人物。
把关东侍所的政厅迁移到关东平原,符合关八州武家的利益,这种谣言大家都喜欢,自然越传越邪乎。
再加上太田康资这位名门之后,死得像条凄凉的野狗,为防止东武藏武家兔死狐悲,北条家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让大家释怀。
东武藏之地献给了圣人,圣人要把关东侍所的政厅迁移到江户城,东武藏武家听了只会雀跃振奋,谁还在乎太田康资这条死狗?
里里外外都是计算,义银一路走往前走,背后这些女人一路跟着计算,真的是一点没闲着。
自己的女人计算自己的女人,义银能说什么?黄连树上摘黄连,自找苦吃。
原本,上杉谦信不敬义银,一副要搞对抗的样子,属于不尊君上,无礼圣人,在礼法森严的武家社会是严重的僭越挑衅。
但河田长亲先是哭诉上杉谦信生产前后的不易,体弱多病带孩子的辛苦,然后集中火力,控诉某些人蠢蠢欲动,刺激到了上杉谦信。
谈公事,上杉谦信自然理亏。但打起感情牌,上杉谦信的过激反应就可以理解了。
河田长亲可是当年跟着上杉谦信回到越后,亲眼看到斯波上杉两家合作全过程的姬武士。
她知道上杉谦信对义银毫不保留的付出,更知道义银的重情重义心软慈悲。
上杉谦信真爱义银,义银也不是吃碗面掀碗底的无情之辈,双方真的是有感情的,而且还有孩子!
河田长亲这几句慷慨陈词恰到好处,顿时为上杉谦信扳回一局,就算日后这些话传回越后,上杉谦信和上杉家臣团也是点赞。
没有人会觉得河田长亲是背着主君对外人献媚,大家只会感叹,什么是忠君体国,这就是忠君体国,河田长亲真是一位忠臣呀。
河田长亲一番陈情是内外两面光,只留下义银的神色有些尴尬,一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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