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义银在京都惩治胡作非为的幕臣集团,拉起足利马回众,制衡之。
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在政治上也是如此。
让足利部众与幕臣集团共同治理京都,再由地方实力派的细川藤孝牵着狗绳,三方相互监督的政治局面,才能让斯波义银安心离开。
但斯波义银算漏了两点。
其一,在这个新政治局面中没有畠山高政的位置,被闲置的她藏着一肚子不满。
虽然畠山高政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畠山宗家毕竟是幕府高门,她也拥有幕府管领的身份,成事虽然不足,但败事却是绰绰有余。
其二,义银没想到,比起西近幾的紧张局面,细川藤孝对京都兴致缺缺,心里暗许明智光秀代劳。
那明智光秀是个什么玩意儿?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的混世魔女!让那家伙把持了京都兵权,京都的局面只会越来越诡异。
但此时的义银尚未遇见这两点危害,他心里还在沾沾自喜,觉得已经稳固了后方,自己可以安心去关东处理麻烦。
京都这边的善后且不多谈,明智光秀此时也不在伊贺国的自家领地,而是在近江国安土城。
浓君与织田信长和离,双方体面分手。织田信长对这位前夫不算刻薄,将出家的浓君安置在安土城郊养华院,月例依旧,衣食无缺。
市君二嫁柴田胜家,远去越前国,浓君在安土城再找不到一个亲近的人,也就彻底熄了世俗之念,出家入道,青灯礼佛,法号妙法。
如果说浓君对尘世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是在明智光秀庇护下的侄女斋藤龙兴。
浓君的母姐对立相残,最后都没有落得好下场,统治美浓国的斋藤家没落,只留下斋藤龙兴这一个遗孤。
明智光秀当年就是通过斋藤龙兴这条线,与浓君搭上了关系,得到了这个便宜表弟的关照。
时至今日,明智光秀并没有因为浓君脱离织田家的核心层而疏远他,反而比之前更加亲近这位便宜表弟,一直在烧着这口冷灶。
看着远处玩耍的斋藤龙兴,浓君捧着茶汤抿了一口,对明智光秀叹道。
“你呀,总是带孩子过来扰我清修,害我六根不净,这佛经念得都不虔诚了。”
明智光秀笑道。
“天理伦常,本就是人性至善一面,妙法大师心存怜爱,想来佛祖也愿意多听这样有爱的经文。”
浓君放下茶汤,指着明智光秀,笑道。
“你呀,总是胡说八道,也不怕佛祖怪罪。”
明智光秀笑道。
“佛祖岂会怪我,我可是虔诚的真言宗信徒,在奈良诸寺院投了不少香火钱。”
浓君捂着嘴轻笑。
“越说越没谱了,你这是暗示佛祖爱财,真是不知所谓。”
嘴上嗔斥,但浓君这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他其实也曾经藏着怀疑,总觉得明智光秀接近自己,另有心机。
特别是明智光秀利用浓君的关系,出入织田家便利,一直在宣传源平合流,为织田信长说出不方便说的心里话,对浓君打击很大。
但此时,浓君已经与织田信长和离,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明智光秀还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让浓君顿时心生好感。
浓君觉得自己太过小人之心,误会了明智光秀,对她的态度也比之前更加亲近,叹道。
“我一直以为光秀与我交好,是想利用我的关系,促成源平合流。
不想我今日门可罗雀,再无人关心我这和离的旧人,也只有光秀会来看我。”
浓君说到动情处,不禁双目微红,略带哽咽。
明智光秀笑着安慰道。
“妙法大师这是什么话。
为公,我是斯波家的外交役,责任在肩头,必须为斯波织田两家和睦考虑。
为私,我是你的表姐,龙兴是你的外甥女,我们为亲情而来,岂会因为你的身份变化而疏远彼此?
我心中其实也很愧疚,为了天下大业牺牲了你的终生幸福,是我这个当表姐的不对。
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便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明智光秀说完,拿起自己的茶汤,慎重向浓君一举,饮下一口。
浓君摇头道。
“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有感而发,一时嘴快。你这般较真应对,反倒是羞煞我也。
我自然相信你没有坏心,不然也不会常常带孩子来看我这个过气的出家人。”
明智光秀笑道。
“我这次过来,倒也不是特地来看望你,而是来安土城有些事情。
我刚才在领地迎来了老父亲,又看到龙兴一天天长大,感慨岁月如梭,想着也该为孩子绸缪未来。
之前斯波织田两家开战,我也不好提及自家私事。
如今两家恢复和睦,关系更进一步,对你是一个解脱,对龙兴也是一件好事。
斋藤义龙弑母夺位,织田殿下拿下美浓之后拨乱发正,严厉处置了斋藤义龙的余党,其中也包括龙兴这孩子。
如今时过境迁,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年,龙兴也到了逐渐懂事的年纪,这要是再拖下去,我怕耽误了她的前程。
所以厚颜来求织田殿下,请她赦免斋藤义龙的罪过,让龙兴这孩子卸下前人的负担,未来可期。”
明智光秀言辞恳切,让浓君不禁为之动容。
这本是斋藤家的隐患,没想到明智光秀对斋藤龙兴这孩子如此上心,让浓君非常感动。
斋藤道三是死在斋藤义龙手中,浓君本该恨死了斋藤义龙。
但那两人,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姐姐,如今两人都已经过世,只留下斋藤龙兴这个外甥女,浓君还有什么可恨的?
浓君没有孩子,如今又和离出家,斋藤龙兴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织田信长当年刚才拿下美浓国,担心斋藤家的势力死灰复燃,宁可拉拢西美浓三人众那些武家,也要强行清洗东美浓的斋藤余孽。
斋藤义龙临死之前就知道不能让孩子留在美浓国,让斋藤利三带着孩子前来近幾,投奔明智光秀。
当年明智家因为站在斋藤道三一边,被斋藤义龙杀光了全家,明智光秀得以幸免,不是她跑得快,是她用嘴说服斋藤义龙放过自己。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斋藤义龙一时兴起,放过了明智光秀,换取了自家灭门之时,明智光秀庇护遗孤的承诺。
没想到一语成谶,斋藤家真有覆灭的一天,该轮到明智光秀来履行承诺。
明智家与斋藤家本就是亲戚,明智光秀做事如此厚道,自然让浓君好感大增,昔日的提防都被抛之脑后,真心为明智光秀考虑起来。
毕竟,帮明智光秀就是帮斋藤龙兴这个外甥女,就是帮浓君唯一的亲人。
浓君慎重点头,说道。
“光秀你思虑周全,确实如此。
斋藤家在美浓国的势力早已烟消云散,织田信长也不再忌惮龙兴这个孩子,是时候为孩子考虑考虑将来的事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织田信长,和她商量解除斋藤家的惩戒?”
明智光秀无奈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织田殿下开口,你也知道织田殿下有多难缠。
我担心自己送上门去,会被织田殿下狠狠宰一刀,提出许多让我难以接受的条件。
我把老父亲带来了安土城,准备以拜访的名义与织田殿下见一面,到时候也带着孩子,顺便提及孩子的事。”
浓君看了明智光秀一眼,有点糊涂。
当年明智家上下可是被砍得干干净净,明智光秀能够跑路可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而是斋藤义龙刀下留情。
她的命好,不代表她爹的命也好,她的老父亲应该已经死在那次灾厄才对。
明智光秀轻笑道。
“我总得有些把柄让织田殿下拿着,她才放心。伊贺国山高地瘠,不如安土城临近湖畔,气候宜人。
我想把老父亲留在安土城养老,不再带回去了。”
浓君微微点头,以为自己明白了明智光秀的想法。
既然织田信长是个不好谈判的对手,不如主动制造筹码,送给织田信长捏着。
明智光秀的老父亲,应该是假的,但如果浓君曾经见过老人,愿意做保,那么这位老人家就可以是真的。
作为斯波家的外交役,明智光秀身上有很大的价值,织田信长会愿意卖她一个面子,但总要留下点什么保证,例如人质。
明智光秀把老父亲放在安土城,是一件可大可小的把柄。作为斯波家的重臣,偷偷摸摸给织田信长送人质,呵,这是什么心思?
织田信长一直拿不住明智光秀这条泥鳅,能够多一个把柄,自然是好事。
至于斋藤义龙已经是死狗一条,斋藤家在美浓国的势力也已经被清空,放过斋藤龙兴这条小狗,对织田信长不是什么大事。
想清楚前因后果,浓君点点头,说道。
“我会帮你,只是委屈你了。”
明智光秀微笑道。
“没什么委屈的,我给织田殿下递个把柄,有利于建立她对我的信任,让我能更好得促进两家和睦。
至于圣人那边,他一向仁厚重情,即便将来曝光了此事,也不会重罚我的。”
明智光秀说起斯波义银的好话,总让浓君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下次带你父亲过来吧,到时候,我会请织田信长来院里坐坐。
这毕竟是我斋藤家的事,我不能让你一人辛苦。斋藤龙兴是我的外侄女,我有义务为她绸缪。
织田信长欠我良多,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必然会答应下来,何况还有你准备好的父亲这个筹码。”
明智光秀微微鞠躬,肃然道。
“那就拜托表弟了,这都是为了斋藤龙兴的未来。”
浓君抿着嘴,认真点点头。
见浓君被自己说动,明智光秀心里充满了喜悦。
别看浓君黯然远离织田家,似乎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但其实事情没这么简单。
斋藤家毕竟是曾经的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嫁子,给了织田信长入主美浓国的道义基础,织田信长无故和离,让浓君很受舆论同情。
不要小看道义,小看舆论的力量,虽然这些东西看不到摸不着,有时候却能影响人的感官和判断。
就像这一次,浓君出面请人,面对无关利益的小事,织田信长就很难拒绝,其他人等也愿意行个方便。
明智光秀烧着浓君这口过气的冷灶,不但能够润色无声的影响织田家许多人,而且还能为未来做准备。
织田信长待明智光秀不薄,明智光秀如果忽然翻脸对她下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别人也不敢相信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需要一个完美的借口,让自己站在织田信长的对立面,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是真心要除掉织田信长,愿意与自己合作。
有什么比父亲被织田信长害死更好的借口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呀。
至于这个父亲是不是真的,有浓君作证,那自然可以是真的。
至于这个父亲会怎么死,都无所谓,只要这黑锅是扣在织田信长头上就行。
而杀死了织田信长之后,明智光秀还能利用浓君这个织田前夫,影响织田信长死后的织田家,发挥出更多的作用。
这样的冷灶,明智光秀自然是用心得烧,珍惜得烧,唯恐自己烧得不够好,不够妙。
明智光秀看向远处正在玩耍的斋藤龙兴,琢磨着得给斋藤龙兴安排一个不错的将来,这样才能让浓君更加死心塌地帮助自己。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