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8章津多殿上一神将

  织田信长退出战场,一口气跑了十几公里,退到长滨城。

  只因为木之本之后,大片平原无险可守,小谷城又被拆了个干净,让织田军陷入了很大被动。

  合战次日,木之本的织田军继续有序撤退,直至虎御前山,才算是找到了一个可守的据点。

  而此时的斯波义银虽然已经控制了出山的通道,也因为损失太大,不得不后退到西浅井郡的盐津城,整顿人马,接受后方的补给。

  长滨城与盐津城相距大概二十五公里,丹羽长秀骑马出发,在大岩山一带沟通留守的斯波军,很快被带入群山。

  等她抵达盐津城之时,已然是战后第四天。

  盐津城,向北连接越前国敦贺郡,向西便是高岛郡,是三面群山向南面湖的平原地,距离余吴湖不过七八公里。

  此城虽小,但在拿下了木之本,打开通往北近江平原的通道之后,这一带已经成为斯波军继续推进战线的后勤兵站。

  从长滨城赶来的丹羽长秀在小城外守候,等待斯波义银的召见。

  城门边的空白地上,阵布三面隔离内外,一排排姬武士跪在地上,面前都放着一块白布,布上一把怀剑,身后站着持刀的介错人。

  她们冲着城内方向,一起褪去外衣,露出小腹。

  忽而,有一人高喊。

  “津多殿!板载!”

  然后,所有人一起伏地叩首,起身喊道。

  “津多殿!板载!”

  所有人几乎同时拿起怀剑,在自己的腹部画起十字。

  她们身后的介错人一定是她们的亲朋好友,在她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之时,迅速挥刀斩落她们的头颅,减少她们切腹的痛苦。

  随后,所有人的头颅被放在白布铺好的盘上,送入城中。

  丹羽长秀看着这一切发生,目光一闪,问身边陪同的井伊直政。

  “井伊大人,这些人是犯了什么错误吗?一次下令三十余名姬武士切腹,场面有些震撼了。”

  井伊直政看了她一眼,说道。

  “丹羽大人,津多殿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这些人是自请切腹,承担自己的错误,并非津多殿的要求。

  仁慈的津多殿曾经好言相劝,毕竟她们是这场合战的功臣,完全可以功过相抵。

  但她们心中愧疚,依然坚持要切腹谢罪,津多殿也只能恩予她们这份洗清耻辱的荣耀。”

  丹羽长秀眯了眯眼。

  “敢问,她们犯了什么罪?”

  井伊直政冷冷回复。

  “擅杀俘虏。”

  丹羽长秀目光一凝。

  “她们是真田众?”

  井伊直政点头道。

  “不错,都是真田众的中阶姬武士,备队的骨干,也是大岩山私自泄愤坑杀的主谋主犯。”

  丹羽长秀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这就是斯波义银给自己的下马威。

  不等自己主动申诉,斯波义银已经先杀给自己看,堵自己的嘴。

  丹羽长秀摇头叹道。

  “真田众果然狠厉,这些人可都是此战的大功臣呀。”

  大岩山一战,真田众死伤过半,人数不足五千。按照姬武士与足轻两者五比一的比例换算,姬武士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这一千姬武士中间,有资格扛下这个杀俘黑锅的中级军官,不会超过一百人,而丹羽长秀刚才目测一下,切腹的姬武士超过三十人。

  真田众是真的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洗清罪责,不触动功过相抵的可能性,竟然丢出三十几个中层骨干,说切腹就切腹。

  这群山中野人狠过了头,让丹羽长秀看得心惊肉跳,难以理解。

  井伊直政悠悠说道。

  “丹羽大人,您出身的尾张土地肥沃,又有伊势湾的商贸繁华,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您可能不知道,甲信山地的生存艰难,人命其实没那么珍贵。

  这些姬武士是为了真田众的恩赏不减而死,她们是自愿切腹,死前还带着微笑。

  人呀,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平时累死累活,死皮赖脸都想活下去,但在荣耀与责任面前,却可以甘愿俯首,慷慨赴死。

  真田众,不愧为天下第一兵。”

  井伊直政为人耿直,她对真田众的团结行为很是赞赏。

  而真田众的深明大义,替义银省了麻烦,在大量的鲜血面前,屠杀俘虏的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真田众在这场战事中死的人已经太多,流的血触目惊心,这次又拉出三十多个中层军官切腹谢罪。

  做人狠到这个地步,旁人也不愿意再多嘴多舌,得罪这帮狠厉到极点的山野莽妇。

  斯波义银有了台阶下,自然对真田众赞许有加,天下第一兵的名头,就是斯波义银亲自赞许真田众的。

  丹羽长秀点头微笑,心里已然明白,责问真田众杀俘之事告吹,她不得不开始盘算新的对策。

  她随着井伊直政入城,小城没有天守阁,义银是在居馆暂留。

  居馆议事厅内,丹羽长秀看到一副摊开的画卷,斯波义银正领着一名低头顺耳的姬武士,在画卷前面指指点点。

  “真田姬,这画上的九件大铠,便是当年觉恕上人进献于我的光明九德铠。

  这套佛宝如今供奉在多闻山城的津多殿上,我命人寻觅京都杰出画师,好不容易才画出这套佛宝之些许风韵。

  这套铠甲胸前的九字,分别是仁,义,礼,信,智,忠,孝,悌,忍,亦是九德。”

  真田信繁恭谨低头,听着义银训话,完全无视门口已经出现的丹羽长秀。

  真田众的切腹仪式选在今天,就是做给丹羽长秀看的,真田信繁的主动识趣让义银很满意。

  义银看着真田信繁现在恭顺的样子,忍不住又摇摇头。真田众的坚韧让他又是爱惜又是担心。

  余吴湖合战,真田众已经是天下闻名,放在西上野之地威慑关东,再好不过。但前提是,义银能够牢牢笼络住这支不安分的强兵。

  大岩山的坑杀切腹一事,让义银看清了这群野性未驯的山野莽妇有多麻烦,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进一步拉住真田信繁这个首领。

  义银指着画上的红色大铠,说道。

  “真田姬此战劳苦功高,我决定将这件红色大铠赐予你。”

  真田信繁一愣,赶紧跪地。

  “外臣谢君上厚恩!”

  义银叹道。

  “我许你两百斯波编制,以你为首的真田众从此便是斯波家的家臣,你已经不再是外臣,在称呼上不要乱了礼法。

  红铠属火,烈火无情就更需要心存善念,铠前这个仁字,便是我对你的期许。

  你真田众一战成名,从此天下皆知,你们是天下第一兵。你要牢记仁字,不可胡作非为,再有暴戾恣睢,我饶不了你。”

  真田信繁老老实实伏地叩首,说道。

  “臣下明白。”

  义银点点头,说道。

  “光明九德铠在津多殿有四季香火供奉,为你祈福武运昌隆,你就不必拿回去另外供奉了。”

  “嗨!”

  真田信繁哪里愿意拿回家,她早就听说过,那套佛宝可是精贵的很,日日要人伺候,比人好难弄。

  但君上这个恩赏,超乎真田信繁的预料,实在是太厚了。果然还是海野利一说得对,自己得表现出统战众的价值,引起君上重视。

  义银被佛教三大派鼓吹为毘沙门天,也就是多闻天王。他的居城恰巧在大和国多闻山,多闻山城中的津多殿,理论上是他的修行地。

  随着义银的身份被神化,多闻山城的津多殿也在被神化,殿上供奉的光明九德铠,寓意更加深远。

  义银将九铠之首的红色仁铠赐予真田信繁,那可不只是殷切寄望,而是有明确的政治意义。

  从此,真田信繁为首的真田众,作为毘沙门天座下第一强兵,地位无可动摇。

  只要真田信繁别再干下类似大岩山坑杀俘虏的蠢事,义银就会保着她,关东侍所自然没人再敢为难真田众。

  真田众此次出兵的目标达成,从此地位不一般。

  在这次余吴湖合战中,义银再现神迹,身上的神化色彩越发浓烈,也开始为自己的神道铺路。

  津多殿上九神将,义银这是要搞自己的凌烟阁功臣谱,还带上了宗教神化属性,以后真田信繁自己不作死,谁敢找她麻烦?

  这颗定心丸吃下去,真田众必然对义银死心塌地,义银也算是对得起她们这次的血战到底。

  随后,义银让人收起光明九德铠画卷,示意真田信繁退下,这才看向丹羽长秀,笑着招呼她。

  真田信繁顺势告退,恭走出居馆,与等候在外的海野利一汇合。

  两人刚才碰头,真田信繁便忙不迭炫耀红色仁铠一事。

  海野利一听了之后,反而皱起眉头,让真田信繁心里一惊。

  “六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海野利一说道。

  “君上恩泽太厚。

  斯波家三大将,近几前田利益,尾张前田利家,关东岛胜猛,都是战功赫赫,且多年侍奉君上。

  如今,君上已然踏上神道,却把津多殿光明九德铠的仁铠给了主上您,您觉得自己承受的起吗?”

  真田信繁一愣,左右看看,把海野利一拉到远处,低声问道。

  “我为什么承受不起?这一仗我们打得也不差。”

  海野利一冷声道。

  “自古以来,德行以仁为先,光明九德铠供奉于津多殿,仁铠也是位于正中,奉为九德之首。

  主上,您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个仁字?又何德何能,可以越过前田利益,前田利家,岛胜猛,担当津多殿上第一神将?”

  真田信繁一愣,有道理呀。

  她虽然自诩天下第一兵,但心里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比功劳,比信任,比资历,前田利益,前田利家,岛胜猛各有千秋,哪里轮得到真田信繁排第一?

  海野利一摇摇头,说道。

  “我们这次的药,还是下得太猛了。折损过半,血战不退,坑杀战俘,切腹谢罪,尽显暴戾恣睢。

  君上因此看重了您的价值,有意拉拢你,但也是对真田众越发不放心,才要把你架到高处。

  津多殿上的仁铠,那是您的护身符,也是您的紧箍咒。

  君恩似海,一举把您捧到如此高位,您若是还要肆意妄为,辜负了君上恩泽,天下人岂能容您?

  津多殿给您的,不是斯波家宰家老之位,而是津多殿上的神将之位。若是您不仁,辜负的就不只是斯波家督,而是现世神灵。

  这其中的轻重,您可明白?”

  真田信繁听得头皮发麻。

  “这不就是捧杀吗?”

  海野利一冷冷说道。

  “捧已经捧了,至于以后杀不杀,得看您的表现。”

  真田信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

  “我当然是忠心耿耿,你知道我就是馋津多殿的身体,没有其他坏心思,我懂分寸的。

  我又不是山中幸盛那个蠢货,总是办砸差事,也不知道津多殿为何如此宠信包容她。”

  海野利一鄙夷看了眼真田信繁,说道。

  “尼子山中一党,乃是斯波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郎党。

  君上在关东数年不归,近几斯波领内政大权皆托付给尼子胜久。

  不宠信宽容山中幸盛,尼子山中一党在近几斯波领还能安心干活,为君上分忧?

  反过来说,手里不握着山中幸盛,君上能安心由着尼子胜久独揽大权?”

  真田信繁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山中幸盛是君上手中的。。”

  海野利一横了她一眼。

  “切勿胡言,一场君臣相得的佳话,怎么被您说的如此不堪?

  君上宠信山中幸盛,自然是因为仁厚,不忍,念旧,还有。。山中幸盛长得比你漂亮。”

  真田信繁听得不爽。

  “她哪里比我漂亮?就。。就算她长得比我漂亮,漂亮了不起啊!”

  海野利一摇头道。

  “听说近几联军那边已经开始传出户泽盛安每战先登,乃是关东英杰,被君上青睐的传闻。

  我们真田众立功太大,近几人已经开始看我们不顺眼,甚至要用户泽盛安来分薄您的荣耀。

  如今,君上又恩赐光明九德铠,您可是第一位得到这项殊荣的神将,还是九铠之首的仁铠。

  近几人眼红,关东人也会眼红。

  真田众的好日子是盼到了,但这头上的紧箍咒也套上了,以后我们得小心再小心。”

  真田信繁面色肃然,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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