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利益与明智光秀的分歧,义银是心知肚明。
前田利益是主战派,当然希望再接再厉,一举干翻织田家。明智光秀是主和派,希望尽快与织田家恢复和睦。
义银心里倾向于明智光秀,前田利益很清楚,借此大胜说话,也是希望义银能够改弦易辙。
只可惜,义银不为所动,依然支持明智光秀,前田利益注定要失望,原因有二。
其一,织田信长虽然败了一场,但背靠浓尾平原的织田家深厚底蕴,实力依旧是冠绝天下。
打败织田家一次,已经让斯波家付出了太大代价,一想起此战烧掉了两百万石军费,战后还要恩赏许多斯波编制,义银就头疼不已。
这仅仅只是经济账,军事上也不容乐观。
如果义银坚持打下去,把织田信长往绝路上逼,也许就是逼得狗急跳墙,两败俱伤,让其他人渔翁得利的结果。
况且,义银的底子还是太薄,斯波家几乎没有谱代,打下再多土地,也找不到自己人去占据消化,最后平白便宜了外人。
打掉了织田家,原有的土地上再崛起几个新的武家大名,这对斯波家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义银对打下新领的欲望一直不强,反而喜欢用自己的身体诱惑部下拉拢盟友,以待用子嗣血脉消化地方。
综上所述,斯波家打垮织田家的收益远远低于风险,义银自然不愿意继续打下去。
其二,织田信长在政治上,对义银还有非常重要的用处,那就是彻底瓦解足利幕府的大义名分。
足利义昭虽然是个无权的废物,幕府也已经是个摇摇欲坠的烂摊子,但这最后一步推倒的事,不能由义银来做。
因为义银是足利一门,又是仁义人设,如今还披上了现世神的圣洁外衣。
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沾上推翻幕府的因果,那对他来说是政治上的巨大污点,甚至会影响到未来斯波天下的稳固。
就像是李世民在玄武门杀兄弑弟,夺取了唐朝皇位,自此之后,唐朝的皇位更迭,始终朦胧在流血政变的阴影之下。
义银标榜仁义道德,他身为足利一门就不能犯上作乱,身为现世神更不能表现对世俗权力的贪欲。
天下大权可以是天下武家主动送给义银的,但绝对不能是义银巧取豪夺而来。
可是灰尘不扫,就不会自动消失。权力谁都喜欢呀,不到万般无奈,谁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
足利义昭不会自己滚蛋,足利幕府不会自己垮台,总要有人去当这个政治恶人,掀翻足利天下,织田信长就是最好的人选。
足利义昭自诩河内源氏嫡流,乃是正统足利将军。
而织田信长却号称平氏长者,等于是接过了源平合战的大旗,再次威胁到河内源氏嫡流作为武家栋梁,统御天下武家的政治合法性。
织田信长不甘人下,妄图自立织田公仪,要剥夺河内源氏嫡流驾驭姬武士的大义名分,这是一个无法妥协无法退让的政治死结。
如果说,斯波义银还可以男儿之身,与织田信长达成苟合,在政治上形成源平合流的新政治生态。
那么,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两人之间,就一个人能够笑到最后。
要么是足利义昭放弃足利将军的威仪,足利幕府轰然倒塌。
要么就是织田信长放弃织田公仪的幻想,重新向足利幕府臣服。
这两人之间,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就因为织田信长有足够的实力让足利义昭滚蛋,也有足够的政治诉求让足利幕府消失在历史长河。
所以,织田信长可以成为最好用的白手套,能帮斯波家完成华丽转身,夺取天下的最重要一环。
明智光秀因此对织田信长青睐有加,甚至搞出源平合流这等拉皮条的政治买卖,用来忽悠织田信长动手。
这次斯波织田之战,其实是一个政治意外。
要不是义银冲冠一怒为女儿,可能斯波家还会继续搞光养晦,坐等织田信长掀翻足利幕府。
但现在,韬光养晦已经不现实了。
斯波义银显圣击败织田信长,之后政治地位会进一步加强。他这块武家义理的贞节牌坊,很可能再次帮足利幕府续命,这就尴尬了。
这时候,斯波家更需要对织田家手下留情,不能让织田信长被彻底打垮。
打垮了织田信长,谁还有实力有诉求,能帮义银清清白白得弄垮足利幕府,让足利义昭滚蛋?
织田信长这个白手套可遇不可求,这才是战事再凶险,明智光秀也要始终坚持与织田家恢复和睦的最重要原因,义银心里明白得很。
所以不管前田利益如何争取,义银都不会乘胜追击,反而要开始考虑怎么说服各方势力,顺利完成战后谈判的问题。
———
织田军主动撤出余吴主战场,斯波军也渐渐脱离接触,保持距离,目送织田军向南撤回木之本。
最后,斯波军占据了东野山,岩崎山等山道关隘,打开通往北近江平原的通道,对南虎视眈眈。
而此时的义银,已经回到行市山的本阵营地,收拾战后事宜。
说来怪异,就在织田军撤出战场之后,连绵不绝的暴雨立即停了下来。天上的蓝天烈日依旧如初,让地上的将士难以置信。
要不是身上的湿衣,地上的泥泞还在,大家甚至怀疑,这场暴雨是否真实存在过。
也因此,诸姬看向义银的目光越发敬畏。
如果说,之前明智光秀联合真言宗,天台宗,一向宗为义银的成神造势,只是愚弄中下层的手段。
那么到了此时,连上层的高阶武家都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对义银的现世神身份也信了几分。
战无不胜的斯波义银,再次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延续了自己的不败传说,甚至披上了神迹的外衣,真是可喜可贺。
当夜,行市山。
义银的本阵灯火通明,奋战一天的姬武士们依然神采奕奕,在他座前争论不休。
前田利益为首的主战派慷慨陈词,恳请南下追击织田军,获取更大战果。
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这些幕府派推波助澜,三好义继与铃木重秀这些外臣派也表示支持。
在一波三折获取胜利之后,诸姬对义银的信心甚至比战前更足。
这时候,不管诸姬是真心支持,还是假意附和,主战总比主和的立场稳。最后不论结果如何,在政治上都不算犯错,何乐而不为。
义银总不能因为诸姬坚决支持自己与织田家作战,就觉得诸姬心怀鬼胎,政治立场不坚定吧?
喊打喊杀未必是真的想打,只是老油条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政治选择罢了。
而旗帜鲜明主张议和的人,大概就只剩下明智光秀和她的死党细川藤孝。
义银摇摇头,有些疲惫。
今天这场仗,其实赢得极其艰难,他可以算是把压箱底的招数都拿了出来,再加上真田信繁的超常发挥,才勉强胜了织田信长半筹。
火炮的弹药几乎打完,克莉丝汀娜表示船上也没存货。要获取炮弹,必须回堺港找南蛮商人补充。
可是,因为丽璐和克莉丝汀娜擅自参与岛国战争。之后,西人葡人为首的南蛮教势力会不会以破坏协议为理由对付她们,尚未可知。
义银想要再获得克莉丝汀娜的炮队协助,就必须先帮丽璐控制南蛮贸易,让南蛮教势力妥协才行。
这一点,在斯波织田之战完全结束之前,义银无法分心去做。
另外,天妒红颜的系统特效虽然强大,能够改变天气,但特效的冷却时间却非常久,长达一年。
义银要想再呼风唤雨,改变战场上的劣势,至少得等一年CD。
织田信长是败退了,在余吴湖合战损失了两三万人,但这些损失暂时还无法撼动她的权位。
反而是义银手下这两万多残军能否突破北近江,获取更大的战果,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即便全军上下因为今天的神迹而振奋,纷纷求战,义银也不肯再打了。
“够了!”
义银一开口,眼前辩论的诸姬一起停了下来,向他鞠躬。
他对蒲生氏乡招招手,蒲生氏乡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
义银看向主战派的核心人物前田利益,顺手把文书递给她。
“你自己看看吧。”
前田利益一鞠躬,双手接过文书,低头看起来。
义银并不等她看完,就对眼前诸姬训示起来。
“诸姬身怀武家大义,报效幕府之志,我心甚慰。
但现实,太残酷了。
仅仅是这一战,近几联军就有247家有名有姓的名门后裔绝嗣除名,母女姐妹皆战死沙场,后继无人,令人不甚唏嘘。
织田信长革新军事,她的备队主力是足轻,死光了一批再招一批,乡间不缺无所事事的村妇。
只要织田信长能够坚守半年,新的足轻,新的备队又会源源不断补充进她的军势中。
可我们呢?我们还死得起多少姬武士?今天之战,多少亲朋好友马革裹尸,你们自己比我更清楚。
再打下去,我们的姬武士就要死光了,武家的血脉因此断绝,即便战胜了织田家,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与织田家开战,是要用刀枪劝说织田信长,让她醒悟武家天下的真谛,回到维护武家统治的正确道路上来。
而不是和她以死相拼,耗尽武家的最后一丝元气,让武家天下分崩离析。
只要织田信长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修正自己的错误,认同武家的利益,我欢迎她重新成为武家天下的一份子。”
义银说完,座下诸姬窃窃私语,纷纷点头。
津多殿说得对呀,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用高贵姬武士的命去和那些低贱的平民足轻兑子,实在太不划算。
武家集团不过八十万一百万,平民却有千万人。即便是一换三,一换五,那也是姬武士先死绝了。
这交换比太不划算,傻子才愿意继续打下去。
只要织田信长承认错误,修改那些损害武家利益的革新政策,大家当然乐意停战止损。
大家是和那些革新政策有仇,并非与织田家有仇。只要织田家改弦易辙,尊重武家集团的利益,承诺不再做出格的事,就最好不过。
蜷川亲世第一个出列鞠躬。
“津多殿英明!外臣唯君马首是瞻,无不从命!”
津多殿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大家就没必要再继续陪前田利益演什么众志成城。
有一人开始拍马屁,其他人马上跟进,本阵内立即充斥起歌功颂德之声。
前田利益仔细看完了死亡名单,总觉得这份文书不够客观,刚想抬头反驳,却被义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明智光秀轻笑一声,在前田利益身边说道。
“前田姬,你知道为了打这一战,我们花了多少军费吗?”
前田利益瞅了明智光秀一眼,冷哼道。
“我身为近几总大将,心里自然有数。”
明智光秀点点头,又说道。
“既然如此,伱又何必再开口给君上添堵呢?
各地联军靡费巨大,两百万石军费可能都撑不到秋天。再打下去,你让君上从哪里再弄两百万石回来,让你继续折腾?”
明智光秀口气调侃,引得前田利益怒目相对。但这话中的道理,却是让前田利益有些迟疑,便不再开口了。
两人的对话被淹没在诸姬的歌功颂德之中,成了小小的点缀。
就在义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百地三太夫从幕布外匆忙进入,站在远处又不敢靠近。
义银瞅着她焦急的面孔,心里咯噔一声,又出了什么事?
他沉声道。
“今天大家打了一天仗,人都累了,回去休息吧,其他明天再议。
前田利益,明智光秀,你们留一下。”
诸姬都是识趣人,纷纷告退离开,有些人看到百地三太夫恭谨站在一边,心中已然有了些想法。
等该走的人都走了,百地三太夫三两步冲上来,跪在义银面前。
义银此时只想倒头大睡,无奈一件件事跳出来,他只能叹了一声,问道。
“又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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