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只得板着脸说道。
“你倒是伶牙俐齿,看来这顿鞭子是抽轻了,回头给你再补一顿。”
明智光秀装作吓得花容失色,看似求饶又似撒娇道。
“恳请主君饶过我,我可不是山中幸盛那等武妇,吃不住重刑的。”
山中幸盛在屏风后听得咬牙切齿,这臊狐狸明知道自己躲在后面,还对主君打情骂俏起来,真是该杀。
义银也是皱眉道。
“好好说话,怎么忽然提起山中幸盛了?”
明智光秀俏皮得吐吐舌头,看得义银心里发痒。这腹黑狐狸,**过的姬武士里就属她玩得最疯,花样最多。
可义银一想起惨死的足利义辉,面色又难看起来,呵斥道。
“明智光秀!端正你的态度!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明智光秀一脸痴情望着义银,缓缓说道。
“我不怕死,决心布局杀死足利义辉之时,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下至尊本该是有德者居之,足利家尊享天下二百年,却无法令天下太平,足利将军有罪!
此其一。
您以男儿身复兴家业,以仁义礼信恢复门楣,令天下女儿惭愧。
足利义辉贪婪您的家业,为吞并复兴的斯波家,用令人作呕的手段逼迫您接受足利斯波合流,她该死!
此其二。
明智家业衰亡,我沦为浪人,颠沛流离,所见所闻皆是礼崩乐坏,率兽食人。
无能的足利幕府尸餐素位,幕府武家只知私利,却无视天下姬武士的悲惨。幕府以武家得天下,却不能善待武家,活该有此一劫。
此其三。
武家天下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幕府已经僵死,留下的躯壳却还在腐烂这个天下。
我平生所愿,只为重建秩序,使天下井然有序,使姬武士各安其职,使武家重获太平!
我明智光秀,无错!”
义银眯着眼,看向慷慨激昂,长篇大论的明智光秀。她的眼中闪着光,她这是。。要摊牌?
沉默半晌,义银淡淡问道。
“所以呢?你违背我的命令,布局杀死足利将军,把近幾搞得一片狼藉,就为了你心中的理想?”
明智光秀点点头,神色狂热。
“不错,足利义辉已经把御剑给了您。只要足利将军家死绝,您就是天下公认的河内源氏嫡流。
我没想到她在死前会将金印交给高田雪乃,转交与您,更是锦上添花。
如今您身配御剑金印,和田惟政她们想要拥立的足利义昭,根本无法与您相提并论,您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只要由您主持再立幕府,一定能够终结这个乱世。用您的义理,给武家一个崭新的更好的天下。”
义银冷冷看着明智光秀,心里明白。
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一个真正的理想者,愿意为了实现理想牺牲自己的一切。
但她的做法,义银无法苟同。
足利义辉的确想要足利斯波合流,但她的心中并非只为功利,更有爱情。不然,她也不会在死前将金印给高田阳乃,转交自己。
明智光秀害死了足利义辉,害得近幾大乱,她的做法太过激烈,太过残忍。
她甚至没有想过和义银商量,就冷酷无情得做下这等可怕的事。她的理念高于她的忠诚,义银不能容忍这个自己无法控制的谋士。
他说道。
“明智光秀,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替全天下的武家做选择?你以为你是在为大义牺牲?
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
为了你一人之理想,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你让我感到恶心。你知道近幾之地,有多久没见太平了吗?
从八代将军之乱开始,近幾乱了百年。城头变幻大王旗,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零殆尽。
从幕府与三好家签订合约之后,近幾总算太平了一年半。是啊,只有区区一年半而已。
就因为你的一己之见,近幾再次大乱,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为了武家天下?
看看惨死在京都事变的人,看看南近江之战枉死的人,她们何其无辜!”
明智光秀淡淡说道。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慢慢腐朽,不如摧枯拉朽。
牺牲少数人,成就新幕府。革新终究是要死人的,越早革新,死的人就越少。”
义银冷笑道。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革新者,总是喜欢代表别人,但你有问过别人想不想被你代表吗?
你问过我吗?问过斯波家的其他人吗?问过近幾,乃至天下武家吗?革新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谁来付?是你?还是她们?你告诉我,是谁在为你的理想买单?
我不是你,明智光秀,你看错了我。
我是顽固的守旧者,我可以眼睁睁看着幕府慢慢腐朽下去。只要有生之年看不到悲剧发生,我就会尽力捂着这个盖子。
我知道,你这样的革新者,最看不起我这样的守旧者,但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你意气风发走向未来的时候,看一眼脚下那些尸骸,想一想她们付出的代价。
我这人没有理想,我只想保护好眼前的片刻安宁。我不愿意看到革新的代价,不管这血的代价是由谁来买单。”
明智光秀看着愤怒的义银,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充满了爱意。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您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不得别人遭罪。
您的仁慈,是这无尽黑暗乱世中的最后一缕阳光,让我感受到了温暖,让我倍感珍惜。
所以,我才愿意爱您,愿意为您去死。即便您现在下令杀死我,我也无怨无悔。
只是,您说错了一句。您不是没有理想,您守护大家的想法,就是您的理想呀。
您的理想比我更加不切实际。没有人会认可您的,比起我这样的革新者,您这样的仁慈之君只会更加遭人排斥。
当所有人都在争权夺利,当所有人都在率兽食人。您的仁义礼信,将是她们心中的一根刺。
她们会全力毁灭您,除非您变得和她们一样。不然,她们一定会毁了您,这就是人心的黑暗。
当所有人都是畜牲的时候,她们不希望看到一个人。这让她们无法再麻醉自己,说服自己,大家都一样,大家都是畜牲。
我不希望您走到那么绝望的一步,被您想守护的那些人害死。我会为您先驱,为您铲除路上的荆棘和绊脚石,那些不想当人的蠢货。
荣光是您,仁慈是您。罪恶是我,狠毒是我。
此乃,我余生之所愿。”
义银摇头道。
“不要继续陶醉了,你没有那么悲壮,我也不需要你那样牺牲。
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你放出了一个真正能掀翻武家天下的革新者。
明智光秀,你做事激进。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遇到一个更激进的革新者,你是跟随她的脚步前进,还是受不了她的激进,想要阻止她?
破坏一个旧世界太容易了,毁灭远比建设简单。谁都不喜欢被约束,世人皆爱自由。
可你要知道,规矩之所以被大多数人接受,就因为规矩是底线,是让大多数人能够活下去的契约。
若是没有了规矩,强者可以任意掠夺弱者,胜利者可以夺走失败者的一切,武家天下将不复存在。
所以,即便规矩有不合理的地方,大多数人还是愿意遵守规矩,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弱者。
你毁掉了幕府的秩序,打乱了原有的规矩。在新的规矩建立之前,所有人都将失去安全感,最黑暗的乱世才是真的来了。
无序是强者的乐园,如果出现一个连你都受不了的更激进革新者,你就变成了我,一个守旧者。
到那时候,你又该如何选择?”
义银说着,脑海中浮现起织田信长的模样。
他前世并不关心岛国,更不知道岛国的战国。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款游戏,叫做信长之野望。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曾经很懊悔,当初没有去玩玩那款游戏。
不然,他至少能做到有的放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但即便历史知识匮乏到像他这样的人,也知道信长之野望,知道成为天下人的武家大名织田信长。
因此,他对织田信长一直是深藏忌惮。
那个女人是个冷酷的功利主义者,她的目标是天下人,只要能帮她达成目标的办法,她都会去尝试做。
织田信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激进的革新者。
武家天下的根基,是武家对军事权的垄断。但织田信长为了镇压天下,竟然开始重用平民出身的足轻,为她们打开上升的通道。
虽然只是一丝缝隙,但这已经让传统武家如临大敌。只是她偏居尾张,是近幾武家看不上的乡下地方,幕府这才忽略了她的威胁。
明智光秀见义银说得认真,不禁哑然失笑。
“比我更激进的革新者?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真有这种人存在吗?”
义银冷冷看她,说道。
“拜你所赐,她已经来了。
你很快就会看到她对这个旧世界摧枯拉朽的颠覆,而我,会尽力去阻止她。”
明智光秀慢慢收敛起笑容,肃然问道。
“您是说,织田信长?”
义银将伤药放在明智光秀手中,说道。
“你不需要再知道什么,这与你已经无关。
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再用你。之后的评议上,我会削减你的领地,剥夺你的权力。
明智光秀,你出局了。”
一番谈话,义银看到了明智光秀疯狂的一面,这个疯子用不得。
明智光秀一抖眉毛,低声说道。
“所以,那个计划也要终止吗?”
义银横了明智光秀一眼。
他当然舍不得鸠占鹊巢计划,斯波料所都分出去了,分出去容易收回来难,整个斯波家日后的政治布局等于被明智光秀绑架了。
但义银宁可再想其他办法,也不愿意继续用明智光秀这个人。
这个疯子应该去和织田信长组队,她们的理想倒是很一致,把原有的秩序砸个稀巴烂。
只是不知道,明智光秀是不是受得了更疯狂的织田信长?激进者遇到更激进者,这场面可带劲了。法国大革命吗?一波浪过一波。
义银冷笑道。
“这不需要你关心,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体面。
你就守着自己减封后的领地,好好过日子吧。”
虽然有些对不起足利义辉,但明智光秀到底是和自己春风两度的美女,义银实在做不到冷酷得杀死她。
既然如此,就冷处理吧。
说完,义银便起身离开,不再回头。明智光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愣愣出神,没有挽留。
等义银走后,屏风后的山中幸盛一脸复杂走了出来,看着面色淡然的明智光秀,说道。
“你这个疯子。”
山中幸盛一直以为,明智光秀布局杀害足利义辉,是因为足利义辉妄图娶走斯波义银。
没想到。。正如斯波义银所言,明智光秀真是疯了。她竟然想要扶持斯波义银上位,平定天下,做一个史无前例的男幕府将军?
山中幸盛摇摇头,被武家传统约束的她,真是不明白明智光秀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明智光秀把山中幸盛给的伤药抛还给她,一脸痴情得望着义银给的伤药,这上面还有他指尖的余香存在。
山中幸盛接过伤药,冷哼一声。
主君对这个疯子确实有真感情,不但给她送药,竟然还准备给她留一点领地养起来,只可惜。。
山中幸盛笑道。
“明智姬,恭喜你。
提前安享晚年的感觉怎么样?布局弑杀足利将军,如此骇人听闻之作为,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你该感激主君的仁慈,以后乖乖呆在自己的领地,好好养老吧。”
明智光秀扫了眼得意洋洋的山中幸盛,冷笑一声。
此时,她因为和义银理念上的激烈争辩,心情非常糟糕,没有心思继续扮演平日里的虚伪做作。
她逐客道。
“山中姬,你是喜欢留在这里,陪我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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