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酒力不胜

  “少爷!”

  听见那声魂牵梦绕的呼唤,姬凌生猛然惊醒,一下从坚硬床板上坐起,脸上残留着一丝悲恸,似乎未从梦境中彻底醒来。

  环顾四周后,他神情迅速平静下来,瞥见窗边对坐的两人,年长那位正专心致志地刻琢木雕,另一人背对着他看上去要瘦小些,佝偻着身子躲在阳光里像是在小憩,即便床板震得哐当响,两人依旧没有反应。姬凌生悄悄放出神识将整间屋子排查了一遍,没发现有其他人,最后犹犹豫豫地将神识推向那耳朵不太灵光的两人,前面是个凡人,触及后面一点的中年男子,刚洞悉到男子体内如巨浪翻涌的庞大气机,姬凌生立马将神识收回。

  地境!姬凌生微微皱眉,见到对方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暗中不由松了口气,一般修士同行见面除非对自己实力有着相当的自信,不然忌讳使用神识试探,这通常视为挑衅或者轻视,要是解释不清就极有可能祸从中来。

  对方没有介意且没有回应,姬凌生坐在没有被褥床席的木板上感觉硌得慌,一时间无从开口,这时,那个瘦弱男子总算回神过来,伸了幅度极小的懒腰,兴许薄弱体格不允许过大的动作。

  发觉客人已然清醒,于棼轻轻扭头,脸上带有如沐春风的笑容,问道:“感觉如何?”

  听见青年发问,姬凌生忽然回想起云雾幻境中的遭遇,幻象让蛰伏多年的血灵气寻到了可趁之机,如果没有青云山上五年如一日的静心修行,可能他已经永坠梦境,眼中再次浮现他们的音容笑貌,画面一闪而过,姬凌生眼睑低敛,盯着消瘦青年微微点头。

  青年自报家门后,扬着笑脸讲述了一遍来龙去脉,随即两人便要离开去往镇里最有名望的赵老家,姬凌生对口腹之欲兴趣不大,只是想着尽快与其余人会合,辞别前两人对屋主抱拳致谢了一番,中年男子始终不闻不问,视线落在渐渐变作人形的木雕上不愿挪开。

  下床后,肩胛酸麻的姬凌生扭脖子时,发现屋子角落陈列着一排排雕像,毫无二致全是女子形状,足有数百个,想必项先生的至亲,不知怎的,姬凌生联想到郁郁而终的父亲,自从娘亲死后便画地为牢,一直是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两人轻手轻脚离开,没多说一句话。

  到了门外,不远处是略显熙攘的冷清小镇,中间隔了一块不长不短的空旷地,其他房屋都与芭蕉林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似乎没人愿意跟这个沉默刻板的地境强者比邻。

  穿行在翠绿蕉叶中,姬凌生轻声问道:“这儿便是东炼了?”

  于棼摇头苦笑,诚恳答道:“此地至多算东炼的门襟,跟真正的东炼天差地别,如若没隔着紫竹林和诸位口中的万里荒地,咱们便能算作同一类人,站在墙外憧憬着里面的风景,求而不得啊。”

  思索了下,姬凌生再问:“阁下去过真正的修炼圣界吗?”

  青年眸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喜悦,叹息道:“说来惭愧,我并无过人天资,却侥幸得到叶城一位高人的指点,收我当做门徒,如今三四年过去,境界仍滞留在玄宫六门,顺带白费了师尊不少灵丹妙药,实在羞愧难当。”

  姬凌生神色不变,初来乍到不敢随意冒犯,即便心存疑惑却没有发问,于是从旁侧击道:“我听说东炼只有修士存在,没有凡人一说。”

  于棼消瘦脸庞微微皱眉,几乎难以察觉,他双手端着老旧书本,轻轻叹气,“这倒是无稽之谈了,修炼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绝非一日之功,需得经年累月的修炼才能有朝一日证道飞升,说是水滴石穿的大毅力也不为过,许多实力通玄的修士更是从凡人之躯起步,不过人以群分,广大修士云集一处便形成了所谓的修炼圣界,但究其根本仍是由凡入圣,所以没有凡人哪来的仙?”

  姬凌生微微愣神,只是想稍加试探一下,没想到换来一通大道理。

  聊着聊着,两人绕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房门虚掩的四合院前,喧闹声从中传来。

  推门进去,中间摆下一张方桌,桌上杯盘狼藉,七八人围坐相谈甚欢。

  四张长凳,坐下的只有六人,臧星桀发着酒疯独坐一边,身下长凳摇晃个不停,没人愿意同座,帝夋同样独坐,捧花姑娘在旁斟酒,赫连观剑耸立在后,如若不是体型太惹人注目,没人能发现还有他在场,剩下一对爷孙坐在一起,最后一张长凳坐着位中年汉子和李忌,正胡咧咧喊着媳妇再上一笼蒸蟹。

  见到两人到来,姬凌生还没开口,没良心剑士率先起身,一脸醉态的嚷嚷道:“姬兄弟,你可来晚了,别瞎掰扯,先自罚三杯!”,听到此处,不敢和王上同席而坐的赫连观剑轻飘飘瞥了眼臧星桀,大概是没见过比他更无耻的家伙。

  中年汉子同样喊着于棼坐下喝酒,青年微笑摆手,推脱道负伤不宜饮酒,于是自个拿住书籍踱到一角屋檐下,坐在台阶上静静读书。

  剑士让姬兄弟坐他旁边,姬凌生置若罔闻,选择在帝夋身旁坐下,赫连观剑不禁皱眉但没有阻止,捧花姑娘则活络许多,俯身为姬凌生倒满酒水。

  喝完三杯罚酒,醉态迷离的臧星桀连呼了三个中字,这时,一个妇人端着蒸笼姗姗来迟,放下两盒蒸笼,又收拾了下桌面,顺便带走几个装满蟹壳的盘子,一边不忘告诫自家男人别喝太醉,好好招待客人。

  挨着老人坐的稚童呀呀喊道:“娘,我给你当眼线!”,引来一阵哄笑。

  中年汉子不耐烦点头,像是送瘟神一样催促妇人快快离开,别打扰他们喝酒,妇人留下一个晚上有你好看的眼神后转身进屋。

  臧星桀连忙竖起拇指,说老哥耳根子不软,能镇住家中母老虎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汉子连连摆手,摆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直觉自己老爹晚上要跪,就是不知道跪搓衣板还是铁索网。

  头须花白的老人打开蒸笼,给眼馋的孙子挑了只个头大的,啧啧道:“卓儿,拿只个大的,天权城的读书人最喜欢这玩意儿,还管叫做无肠公子,讲究!”

  臧星桀跟着伸手抓去,抓起一只螃蟹,扒掉姜片剥开肚脐壳就是一顿猛吸,让李忌五官挤成一团,说不出的嫌弃。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鲜美腿肉,剑士丢掉剩余大半肉羹的河蟹,口齿不清道:“听张老一说讲究两个字,我就知道他又要吹,不,是讲他的英雄事迹了!”

  姬凌生心中已然有数,捡过那些藏着鲜嫩肉质的蟹腿,微笑道:“老人家说的天权城便是东炼的修炼圣地?”

  张姓老人喝酒润了下嗓子,侃侃说道:“不尽然,东炼修士分为三大派系,离咱最近的是南方的修士联盟,一共七座城池,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只是前些年摇光城改名为叶城,全因那位城主德高望重,将南盟最大的摇光城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修为高低都有相同待遇,所以自那以后摇光城修士都改名叫叶城修士了,其余六城人数少上许多,最多不过百万,但全有天玄高手坐镇,尤其是排名前三的天枢天璇天玑三座城池,每座都拥有一名东炼十大高手。天权城便是其中倒数第二,本来照理来说排在第四的,可天权城那群吃饱没事干的修士偏要说天权星又是文曲星,整天舞文弄墨的不成体统,要不是有两个天玄强者撑起牌面,恐怕就该垫底了!”

  姬凌生句句铭记在心,好奇道:“那十大高手中的另外七个呢?”

  老人嘬了口蟹黄,细细体味天权城修士所说的口齿生津,神情满足的咽下后开口,“南方有修盟,北海有仙山,北海比十万八千里还远,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常年有万座仙山漂浮,恰好有一万个宗门,十大高手占据其三。然后是中间的中土三派,传承数千年经久不衰,丹鼎柳家、炼器钟家、枢机杨家,分别拥有一位前十高手。”

  喝糊涂的剑士板着手指数了两遍,纳闷道:“还有一个呢?”

  老人神秘笑了笑,险些让众人以为那最后一个高手便是他了,经过臧星桀满嘴酒气的再三敦促,老人瞥了眼观音剑,终于道出实情,“前九位高手成名已久,数千年没变过,可谓是三股势力相互制衡的关键人物,然而最后一位却是数百年前半路杀出来的,使得一手绝妙剑法,无人知道他的来历,有人说他出自中土三派中以炼铸兵器著称于世的钟家,还有传言说他在北海设下一座剑阁,也有传闻说在南盟七城中见过他,虚虚实实,谁也搞不清楚这位剑道宗师的来历和去向。”

  剑道宗师一词引起臧星桀极大的兴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睁大,腰间同样悬挂宝剑的帝夋则兴致缺缺。

  姬凌生了然点头,举杯笑道:“老人家见多识广,晚辈佩服!”

  受到夸赞,老人摆出得意神色,不客气道:“那是,老夫当年可是叶城九百摘星阁其中一个楼主,跟那位威名赫赫的叶城主都打过交道,阁楼取名定风,倘若你们哪天到了叶城,可得去好好瞻仰一下!到时候再回想,就知道老夫所言非虚呀!”

  听见老人自卖自夸,别说几个外人笑容凝固,连中年汉子都不捧他老子的场,只有老人身旁的孩童一脸向往,小脸仿佛能掐出朵花来,李忌更是悄悄嘘了一声,结果让脾气火爆的老人敲了下脑袋。

  捂着脑门,李忌瞥了眼静悄悄看书的于棼,然后打量了下铁塔般的壮汉,狐疑道:“不叫他一起喝酒吗?”

  臧星桀马上来了劲,端着酒水送到赫连观剑面前,怂恿他浮一大白。

  赫连观剑推脱道酒力不胜,臧星桀坚持立场,抵着酒碗差点塞进他嘴里,捧花姑娘瞅见胞弟的为难神色,觉得好玩有趣便没有阻拦,帝夋同样是笑容古怪的看戏态度。

  见王上没有给自己解围,周围几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盛情难却的赫连观剑战战兢兢地接过那碗满溢出来的酒水,趁自己没闻到酒腥,仰头一碗喝个干净。

  剑士拍手叫好,开头不待见众人的李忌也不由露出个爽快的好脸色。

  没想到赫连观剑的酒力不胜竟然是如此的不胜,刚喝完整张脸就如同蒸笼里的螃蟹,红到颈根,摇头晃脑几下,他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见此情景,一桌子人笑开了花,笑声传出半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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