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剑

  无尘刚睁眼便见到沙城首领神乎其技的一线杀机,相比最后一刀的滔天杀意,老人更看重青年脚踩九宫的玄奥步伐,以及途中每一次变换身影时施展出的飘逸刀法。在东炼大地上,除却源远流长的中土三派,剩下无论是北海万岛亦或是抱团取暖的修士联盟,基本都以道教为尊,推崇重道而轻术,讲究道法自然契合天道,以此寻求长生,丹鼎法宝只能用作辅助,而讲求外家功夫的兵武更被视为奇技淫巧,直到一位剑道宗师横空出世,仗剑三尺教天下人尝到了厉害,单凭剑术跻身东炼十大高手之列,这才打破了兵武道无人问津的千年僵局。

  老人没亲眼见过那位一身转战三千里的剑仙,不知晓练剑到极致有何神奇之处,当然也看不出青年首领的刀法是否高明,只是觉得青年的刀像是可遇不可求的大道轨迹,看不真切却叫人神往,不知不觉中被勾住魂魄。

  无头尸体躺在沙坑中,无尘即便坐在高高的青岚台阶上,照样望不见牧知年的尸首,他才明悟过来,青年杀机尽数绽放的一刀将掌教的脖颈连同元神以及本命金环全部斩断。

  稍稍回神后,无尘终于察觉到周围的凄惨景象,以往吵吵闹闹的青岚派如今静得让人心慌,环视一圈,站着的青岚门人一个不剩,干净得像是入春的冰雪消融,不消半柱香就冰消气化化为乌有,只留下满地积水。

  看着眼前鲜血染红的沙地,老人久久不能回神,他依稀记得年轻弟子们每晚围坐在山腰阁楼上,沐浴着清冷月光,大谈各自的理想抱负,几个小童子跑前跑后的为师兄师叔端茶送水,哪怕身在北海垫底的弱小门派,依然可以苦中作乐,一派其乐融融。

  说没就没了啊!

  自己不惜负伤救那个年轻人一命又是图个什么?

  无尘万念俱灰地枯坐在地上,他有想过,门人弟子未必能蹚过这座深不可测的江湖,也许会淹死在其中,但他们会有展翅的机会,绝不是全军覆没在青岚牌坊下,老人心中极悲,再没有期盼后辈渐渐长大成人的喜悦,面容像是罅漏的气囊,憔悴得不成样子。

  瞥见那对如胶似漆的守门童子,两具尸首叠放,立誓要摘取三千星辰的长剑横放其中。无尘急忙起身,踉踉跄跄跨了几步,脚掌仿佛负重千斤,艰难走近后,盯着不幸罹难的牧海棠尸首发呆许久,老人糊涂着伸手探了下脉搏,刚触及女子手腕,老人面色悲苦,像是洞悉了前因后果,明白了为何每次年轻人们结伴去戏水,身为掌教义子的她都想方设法推辞,原来是个女娇娥,望着共赴黄泉的痴情男女,老人嗟叹道:“傻丫头!”

  另外一边,帝夋站在盆地中心,轻轻将饮血后的红鬼推入刀鞘,天地间充斥的黏稠杀机渐渐收为一束,最后缓缓消散。阻碍尘埃落下的冲天气流消失后,层层沙土崩塌滑落下来,将两人激战的痕迹尽数掩盖。

  风沙滚滚而来,帝夋瞥了眼死不瞑目的青岚掌教,见到尸身转眼被黄沙吞没,他身形一晃随即消失在碗状坑洞中。

  捧花姑娘急忙扭头,始终置身事外的姬凌生跟着转身,恰好看见沙城大王的身影再次出现,此时他站在青岚派硕果仅存的四长老面前,神情说不上是轻蔑或是倨傲,更像是怜悯。

  “你救了单于真一命,孤同样可留你一命,不过沙城龙井中藏着天大的秘密,决不能让外人知晓,你若是想活命,只能选择归降于孤,且永生永世不得离开沙城!”

  听着青年留有余地的话语,无尘茫然抬头,决然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会救他了!”

  帝夋闻言发笑,见青年乐得不可开交,老人怒目而视,其实他心中哀大于怒,可能是早预料到了这般结局,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况且自己对不过那个青年,怒气怨念再深也毫无办法。

  帝夋摆摆手,直白道:“老人家,你这话是说来骗自己吗?孤敢断言笃定,就算你明知孤会赶尽杀绝,你照样会救下他,这无关恩怨,只在于你过意不去的良心。”

  无尘不由语塞,默然半响后苦涩说道:“我只对得起天地良心,却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更无颜去见昔日同袍和青岚子弟。”

  老人执拗到中了心魔,倒是帝夋感到意外的,转念一想老人之前临阵救敌的作为,随即释然,想了想那位高人对他吐露的一点真相,帝夋犹豫了下,开口道:“孤不知道你们所在的北海在哪,当然不惧你们背后站着何许人物,不过山门飞来大漠全因你们掌教的一己私欲,既然他敢觊觎沙城龙井,那无论成败都逃不过一死,战死的一百来人不过是当了陪葬,如同军师说的君王死有余百姓多无辜,可只要兵刃相见,只有一方死完才有工夫去探讨孰是孰非,不管你恨孤也好,怨那个掌教也罢,孤说这些,不仅报答救人的恩情,更希望一会你能安心合眼。”

  无尘沉默不语,并不怀疑是青年栽赃嫁祸给尸骨未寒的牧知年,以掌教这几年东奔西走寻求破境法子的行径来看,的确很有可能,只是人都死了,很多事就没必要了。

  远处剩余半数的沙城汉子们默默地将死去的兄弟马革裹尸,粗糙脸颊上看不见太多波动,大概常年与恶劣环境斗争,见惯了生离死别,何况沙城百姓将为王而死当做莫大荣光,给了姬凌生这个外来人一种错觉,沙城六十万百姓经历无数年演变,早就脱离了初衷,仿佛王上比那口藏着惊天秘密的古井更加重要。

  压抑气氛中,那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艰难起身,面如死灰地转身走回倾倒的青岚牌坊旁,当初他选择在此终老,将青岚山当做落叶归根之处,如今那些莘莘绿叶全被雨打风吹去,他也该落地生根了。

  帝夋眯眼看着老人踽踽远去,始终没有回头。

  无尘走到青岚山埋藏气数使之可以腾空的山洞前,没有北海的灵气支持,青岚山只能深陷黄沙,如今气数已尽,过不了多久就会土崩瓦解。

  一个躲躲藏藏的青岚弟子靠了过来,急忙问道:“四长老,对方要放我们走吗?”,无尘认出他是三长老的大弟子,自从铩羽而归后就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苟且偷生下来,老人没搭理他,也无心指责他的贪生怕死,没有半步停留,麻木不理后独自进入山洞。

  年轻人望着山门外的淋漓血迹,脑中回响着逃命二字,双腿却生不出气力,环视了一圈万里荒地,能往哪跑?年轻人再无法稳稳站立,一下倒坐在冰凉玉石上,绝望中心灰意冷的年轻人心头似乎无数呼唤传来,炸成一团,他却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儿发呆。

  是了,我完了。

  随着无尘一把扯断青岚山的龙脉,大厦将倾的高耸山峰不再五光十色,氤氲光芒缩回漆黑山体内,山腰山脚的树叶花朵同时凋零,山石滚下泥土滑落,一阵沉闷动静后,青岚山彻底变成光秃秃的架子。

  随着大风刮起,青岚山似乎霎时间风化成沙,整个倒塌下来。

  沙城大部队早已打道回府,姬凌生和帝夋站在远处沙丘上,身旁捧花姑娘侍立,一个枯槁剑士蹲坐在地,四人盯着青岚山灰飞烟灭,等到倒塌的山石盖住山脚所有尸体,臧星桀抽身离去。

  等到漫天黄沙将滚滚烟尘掩埋,帝夋带着赫连捧花离开。

  姬凌生则枯等了许久,直到高山变为平地,世间再没有青岚派的痕迹,没有青岚山的石子,仿佛从未有过。

  ······

  过了半月,那些沙城兵卒的尸体遵循古礼全部火化,然后骨灰撒在龙井旁边,作为他们曾生而为人的证据。

  没过几天沙城迎来五年一度的狩猎,对于沙城的年轻人来说,这相当于一次另类的比试,上次出征折损了四名王卫,老规矩九王卫缺一不可,剩余空缺板上钉钉会从这次狩猎中选出,

  谁脱颖而出谁就能当上王卫。

  实力出众的铁木肯定稳稳当选,但还有三个空位,为此青壮年们几乎争得头破血流,狩猎当天,大清早城外就聚集了五十万人,城内可谓万人空巷,剩下的上了年纪,空有满腔热血,可一把老骨头哪里争得过年轻力壮的小辈,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安心养老。

  冷清城墙上立着三人,闲暇下来的捧花姑娘站在中间,两侧是姬凌生和解开心结的臧星桀,高墙下热火朝天,壮士们手持弯刀,静静等着从此迁徙而过的兽潮,沙城姑娘们各自为心上人不停声援,嗓子都要喊哑。

  见到几个热情女子朝自己回头一笑,臧星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想起败兴而归后,城内人以为回来就是打了胜仗,对体型相比沙城汉子较为羸弱的姬臧二人刮目相看,性情开放的姑娘们更是青睐有加,但姬凌生坦言已有家室,那这份盛情只能让剑士抗下了,臧星桀让人追着满城跑,城墙城楼来回穿梭,现在一看见沙城女子就犯怵。

  果然还是一心一意的捧花姑娘好,至少不会看上他,叹了口气,臧星桀忽然问道:“那个王卫如何了?”

  捧花姑娘何其聪慧,立刻想到剑士在问谁,沉默了会幽幽答道:“死了!”

  剑士不由愣住,祸害遗千年的坏人也死了吗?

  没过多久,城下传来锣鼓喧天,嗓子冒烟的姑娘们又来了精神,嘶喊个不停。

  远处大片沙尘飞起,仿佛千军万马奔涌而过,姬凌生凝神望去,看见不计其数的异兽奔跑穿过沙地,他没见过这种兽类,像是长了巨大独角的蛮牛,不过体型大了许多,跑起来势若风雷,寻常人要是想去猎杀,估计撞一下就全身骨头散架,死得不能再死。

  看见兽潮的瞬间,低下参加狩猎的青年同时嘶吼一声,随即上万人浩浩荡荡地冲刺过去,比听见姑娘们的欢呼更加心潮澎湃,不停张望左右方的竞争对手,生怕落后于人。

  听着人声嘈杂,以及远方令大地颤鸣的兽群奔腾,姬凌生似乎同时听见一声呓语,细微得难以听清。

  “下次我会出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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