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逐鹿

  按照晋国本地人士的经验,今年应是雾区收缩的丰年,年初那会雾气就缩了两百丈,采药人们喜笑颜开,眼看马上就要到达最深的千丈,突然出了件咄咄怪事,雾区停住收势,也不再扩张,而是无声无息地消释。

  大雾区北部尽头,两人一马行走在云海之中,跟思岳的西山类似,南面有不少靠山吃山的散落村庄,到了北面便人烟罕至,甚至修士都见不到。

  与剑士并肩走在路上,姬凌生心境不再变化,回到青云山巅上心如止水的日子,经过三千余里的逃遁,在生与死的博弈中,他对修炼有了更深见解,不同于以往对待琴棋书画的浅尝辄止,修行一事必然得循序渐进,心急吃下热豆腐只会伤喉烫肺,自食恶果,正如元岐的一败涂地。

  己身实力由境界和修为相辅相成,两者齐头并进才能终得大道,元岐自身修为隐约到了地境,但境界感悟差了一点,所以迟迟无法突破瓶颈,最后想凭借扫除心魔来完成这项壮举,可惜功亏一篑。修力不修心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姬凌生对自己的天赋资质有自知之明,摸到门槛未必能触类旁通,更别想顿悟后一步登天,那是天道,而他却只能从人道入手,要比那些天资优越的宠儿走更多的弯路,这样将来才不会一脚踩空摔个粉身碎骨。

  趁着姬兄弟发呆,臧星桀对四面八方传来的鸟兽悲鸣充耳不闻,手掌伸直当做剑刃在空中比划不断,折腾半天却不得要领,剑士气得抓耳挠腮,再听见百兽嘈杂,愈加心烦意乱,恼怒的瞪了一眼囚牛,因为他知道,雾区乱成一锅粥并非狻猊尸首消失,而是龙子离开了阵眼。

  囚牛不为所动,而是审视着旁边学着狻猊吞云吐雾的青年,剑士同样瞧见这幅奇异景象,姬凌生不知何时开始闭目而行、听路而走,他一袭青色道袍无风自动,一会鼓圆一会干瘪,随着吐纳呼吸,漫天的云烟没入他体内,片刻后又缓缓吐出,他好像成了取而代之的聚气龙眼。

  剑士盯着烟雾吞吐中谪仙身姿的姬凌生,冷不丁问道:“姬兄弟,你成精了?”

  两袖盈满白烟,胸襟鼓荡不止的姬凌生听到这句话,气息一顿,缠绕周身的白雾消散开来。臧星桀知道自己无心之言让姬兄弟破功,立马头撇向一边,手指悄悄指着通晓人言的囚牛,摆明了要嫁祸于它。

  姬凌生无话可说,之前狻猊尸身操控着整个雾海的流向,以他的修为当然抢不过,现在尸骨被大蟒吞吃,雾区名存实亡,久而久之就会重见天日,姬凌生不过物尽其用。雾气中杂质太多,他得舒张浑身毛孔,抽丝剥茧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且连绵不绝的针锥刺痛让人浑身不适。

  刚抚平因岔气而窜动的灵气,姬凌生听见剑士抛出一个天大难题。

  “姬兄弟,你修炼是图啥?”

  姬凌生不由语塞,那个不肯苟活的道士也提出过同样疑问,修行所为何?好像但凡是个修士,就得每日三省,将这个问题反躬自问到透彻。姬凌生当时的回答是求生求死,原封不动的讲给剑士听,他估计听不懂。

  沉吟了会,姬凌生如实答道:“修道和庙堂大同小异,所有人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要争那个天下第一的宝座,我没那么大野心,没想过做开山立派的第一人。这次去趟东炼,无非想给姬家挣点脸面,再找到一个人,救活一个人,然后回到西山,最后死在刘家村那座山上。”

  臧星桀难得没有插话,安静听完后狐疑道:“起死回生?”

  看见姬凌生点头,剑士抱着双臂抖露出一条趣闻,“你们思岳上一代国师不是就鼓捣出一座让死人回天的绝阵吗?”

  “哦?”,姬凌生对符道全无兴致,所以对此没听闻任何蛛丝马迹。

  有了可以显摆的见闻,剑士兴致高涨,摇头晃脑道:“可惜阵法没画完,思岳国师就耗尽心神而死,享年三十,唉,剑道符道说起来异曲同工,那位符道宗匠早早就逼死了自己,我这个剑道宗师说不定哪天也是同样的下场,姬兄弟,你可得好好珍惜我啊!”

  姬凌生秉持着怀疑态度,让逝者死而复生,天玄境界的便宜师尊尚且做不到,前任国师再神通广大,总不能高过青云山吧,但未尝没有可能,那个英年早逝的国师死前便是能口吐谶语的神人,未必没有超乎常理的通天手段。

  见姬兄弟完全无视自己后半段话,剑士面色尴尬,假装不经意问道:“西山那个紫衣婆娘是什么来历?”

  姬凌生咳嗽了下,直白道:“思岳公主!”

  “你怕她?”,臧星桀笑眯眯问到。

  姬凌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说不怕好像真有点怕,皱眉道:“我不怕她玩弄于人股掌间的权术,也不怕她驾驭朝野的帝王心术,而是与虎谋皮时,她明知我亲手杀了太子,却装聋作哑,为的不是秋后算账,而是怕我心怀芥蒂坏了她的事,那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剑士深以为然点头。

  “你又是为何练剑?”

  “当天下第一呗!”

  “······”

  当两人走出白茫茫天地,眺望着黄沙漫天,臧星桀提剑刺向万里荒地,姬凌生则回头望去。

  ······

  穿过层层雾气,经历几番波折总算得以平静的冰湖中,冰凛湖水时隔多年再次回温,一条晶莹如玉的雪蟒蜷伏在水底,静静等着化形的一天。

  往外一点,发觉雾区消散迹象的采药人们欣喜若狂,贪心的将百丈绳索延长到两百,由此一来,丧生虎口的凄厉惨叫多了起来。一个年轻人跟着长辈走进雾区,目睹着叔父背影消失,年轻人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等热气冲上脑子,年轻人一把扯掉保命的绳结,孤身走入大雾中。

  往南,晋国朝堂上,皇上与两班大臣商讨权衡了一夜,像一群买菜的老妇人一样,做了许多锱铢必较的打算,别说元气大伤,就连鱼死网破的后事都已准备妥当,终于敢把大手一挥,将御令摔在年头久远的大殿上,发兵后周!

  晋国以南,齐国国都,老来得子的年迈皇帝抱着大胖儿子,靠在龙椅里含笑而终,恰逢境内一个年轻书生看尽世态炎凉,放弃封官加爵的锦玉前程,重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拿起锄头,从鸿儒变白丁。

  再往下到了思岳境内,西山草寇横行,错落其间的猎户村落却安然无恙,全因身处云端的仙子吩咐下来了,村子里有个没脸没皮的蛮横高手,别去招惹,汉子们哪拎得清小隐于野的高人在哪座村庄,索性统统绕道而行。由此一来,村里人只觉得夜里动静不小,全然不知道山里的兵马演练,一处人家门口,秦白猫无可奈何教十岁大的儿子练武,因为这小子说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说,他要当将军,他要娶慕白。

  林子更深处,当初依山而建的寨子扩张了五倍不止。随着刀疤脸一声高喝,邋里邋遢的土匪汉子们渐渐露出一股铁厉的军旅气息,坐在观武台上的紫衣仙子神清平淡,双唇殷红,身旁矮桌摆着一张大华边界的详细地图,严谨标明了各处的军镇数量和兵种配备。女子身后站着山羊胡老道和断了两指的冷漠青年,岳紫茗一言不发,假道士捻着胡须,字字珠玑,“倚西山,侵大华,谋思岳,志在南地!”

  而思岳皇都里,新晋太子爷正与门人食客饮酒,岳之安脸色微醺,恍然记起那张心头牵挂的脸颊,喃喃道:“紫茗,本王等着与你弈棋呢。”

  商家大宅中,一间酒池肉林的金屋,周遭全是靡靡之音,一个消瘦少年端坐其中,听着女子娇-吟不为所动,少年手里握着块救他一命的勾玉,而他身后气象氤氲,像是要破关了。

  放眼望去,天下群雄并起,思岳上任国师的谶言马上就要应验,寒士抚掌而笑,武夫磨刀霍霍,积弱的江湖势力死灰复燃,朝堂上将再无病夫侍立,鸿鹄草莽翘首以盼的大年如期而至。后周、大华、北晋、大齐、东越、思岳,这一次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可究鹿死谁手尚且无从得知。

  再老实巴交的百姓也嗅出那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恐怕来不及细想,等再回首,已经身处战乱之中。

  六国百姓心知肚明,百年安宁过去了,乱世就要来了,这一次,又将是谁独领风骚马踏江湖?

  这座江湖,谁来争渡?

  这个天下,谁来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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