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能耐

  “老伯,知道青云山怎么走吗?”,一个比同龄人高大些许的青年领着马过来,低头问到。

  赵老头是附近一带的淳朴农民,趁着秋收之后天气难得晴朗来田畴里翻翻土,没料到锄头刚握在手上就犯了腰病,只好坐在田垦上歇息。此时日头正凑得近,老头戴着草笠昏昏欲睡,听见青年问话本不想作答,但看见那小子识相的递过二两银子,赵老头精神立马抖擞。

  老头往碎银上咬了一口来辨别真伪,常跟肥马轻裘的商胖子打交道,姬凌生当然知道这个土法子,毕竟小老百姓做生意时注重方便,总不能把银两交于官府一一称量,所有便有了嚼银的取巧法子,入口如铁纸硬中带软便是真银,咬不动肯定就是块铁疙瘩。

  看见银块上出现牙印,老头喜笑颜开,将可抵小半收成的银子小心揣好,然后手往西北一指。见老人头也不抬的随意乱指,姬凌生看了看那个方位,又回头瞧了瞧身后,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抬头瞥见青年不知所措的笨拙模样,老人顿时一乐,笑着问道“小伙子要去拜青云仙人为师?”

  姬凌生看见老人一副了然神色,随即点头请教道:“晚辈出来得鲁莽,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老人家如果知道内情,不吝赐教的话,还请……”

  老人撇撇嘴,打断道:“想问就直说,讲话跟写书的呆子一样,全是弯弯肠子。”

  好在青年机灵,没去学书呆子强词夺理,楞了一下后马上摆出洗耳恭听的谦逊模样,老人点头又摇头,唏嘘道:“年轻人懂得虚心是好事,可也不能性子太软,不然就会被人骑在头上,叫人看轻。你别不服气,老头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开始走南闯北了,不敢说走遍六国,思岳四十三座城池和别国的几座大城都曾去过,你去南北官道上的镖局问问,哪个不知道老头子?”

  姬凌生没有当真,老人的神气他在商正自吹自擂卖弄时见过,里面的话至多能信一半,不过老男人们常有这种毛病,就算是老爷子那样名副其实的地境强者,也常常拿些无中生有的豪举吹嘘自己,到了老人这里不算夸张。

  姬凌生微笑道:“老人家以前是镖头?”

  老人这次改为摇头变点头,叹息道:“不如意却没法子的事不提也罢,小子,你真要去拜师学艺的话,老头子劝你一句,别去,没戏的。”

  还没施展拳脚就要被一竿子打死,姬凌生不觉得受辱,轻声反驳道:“事在人为,不去试一试怎么能行?”,听见青年初生牛犊的肤浅话,老人咕哝了一句冥顽不灵,姬凌生一笑置之。

  日头悄然摸到老头身后,老人摘下斗笠,仔细去打量眼前胸有成竹站着的年轻人,仿佛只是在看自己的影子,像是过了许久,老人突然开口,“看你也没啥根骨,面相也不好,怎么就铁了心要当没头没脑的仙人。要老头子说,你现在是年轻心里有冲劲,才会好高骛远,老了就会懂脚踏实地的好,与其去山上受苦受难,不如安心当个凡人,踏实!”

  姬凌生忽然想起雪玉昨日的话语,二者何其相似,心中生出一声悲叹,脸上仍是不置可否,反问道:“老伯不是修士,又怎知修士不好?”

  面容骤然沧桑的赵老头呼吸一顿,半响才叹气劝道:“小伙子,你可得想好喽?老头子劝不动你也说不过你,赢我这糟老头没啥用,青云仙人肯不肯留你才最要紧,你好自为之吧。”,姬凌生听得出这好心劝告,微笑点头。

  赵老头目送姬凌生走远,背影好像与当年在青云山下兜兜转转的身影重叠,“爷爷,回家吃饭了!”,听见一道稚音,老人脸上缅怀消散,抱起飞奔来的小孙女,扮出鬼脸逗女孩大笑,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赵老头哄笑道:“妮子,爷爷带你上街买糖葫芦去。”

  走到一半,赵老头停了下来,遥望西北方向,喃喃道:“但愿青云大师会收你,别像我。”

  “爷爷,走快点,糖葫芦要卖光了!”

  “好嘞,好嘞!”

  ······

  青云仙人的通玄修为在思岳乃至南地六国鹤立鸡群,行踪向来隐蔽,从来居无定所,但世人知晓大仙人在以他命名的山上有座道观,青云山又在思岳境内,所以思岳人喜欢以此造势,鼓吹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的青云仙人是思岳第一强者,其中有给别国敲响警钟的隐晦用心,不过好在脱身红尘的仙人全不在意,不然天下第一高手以武犯禁,思岳根基得毁去多少?

  历代思岳皇帝都派人留意青云仙人的动向,可布下密密蛛网,也未曾探查到任何飞鸿踏雪的爪印,甚至有不少青年俊彦和武道翘楚要去往青云山上寻仙人踪迹,但在见到那座截断苍穹的横天巨岳后,统统临阵打了退堂鼓,直到有个一根筋的壮士从千仞峭壁上摔得粉身碎骨后,就再没有人会打师从青云的主意了。

  放开耳目的大人物尚且见不到仙人真身,对于不曾出过远门的貂裘公子更是犹如海市蜃楼,姬凌生只在商正那听到一句,皇城西行千里可见青云,具体细节全然不知,那圆滑胖子对这类超然人物向来敬而远之,如同对待老爷子,心中有神驰憧憬但万万不敢近身。

  走过阡陌田野,穿行在山林间,姬凌生心境有了微妙变化。

  浮生十几载恍然闪过,姬凌生没了再及时行乐的念头,既然一心修炼,那以往不上台面的荒诞行事就不必再提,只是姬家陡然只剩一人,未免悲凉。

  路越走越长,姬凌生脚步渐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天公似怀有大不平,将天色变暗,磨出色釉逐渐浓厚的乌黑墨汁,上面的十万天兵天将齐齐高喝,化作滚滚雷声,马上要降下磅礴雨势,这种不平,姬凌生心中亦有。

  停下脚步,姬凌生从背上拿下镰刀,用力挥动,镰刀弹出一道红弧恢复原形,像张噬人血肉的血盆大口。姬凌生挥舞镰刀,他不懂舞刀,更别说是这种怪异兵器,只能肆意挥砍,只管刀尖风声成啸,以此将心中郁结一吐为快。

  黑风远远走开,看着主人在树林间随风起舞,看着天上逐渐集来乌云,看着罡风将姬凌生衣决吹得飘飘,这一刻,这被骂作思岳头等纨绔草包的年轻人竟如神灵附体。

  姬凌生手中巨镰如红莲轻转,气势一涨再涨,脸上说不清哭笑悲欢。初时姬凌生手中刀还略有凝滞,受刀身重量束缚,人随刀走,脚步虚浮,到后来生涩渐去,刀势沉稳,刀刃红光如赤蛇吐信,化作一圈圈大圆。

  “老爷子,姬家的担子我抗下了。”

  “月儿,这外面的山清水秀,你看见了吗?”

  最后,姬凌生用力一劈,将镰刀刀身插入地面,刀刃没入一半有余。姬凌生松开刀柄,仰天长啸,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天上冷不防雷光闪过,雨水遽然落下,迅速将姬凌生溅起来的飞扬尘土盖下,姬凌生大喊被雷声掩去。青年轻蔑收刀,快步走到黑风身侧,跳上马背,然后狂笑道:“小黑,随我踏破这山河。”

  黑风前蹄高高抬起,一声兴奋嘶鸣过后,如离弦之箭冲出。

  黑风快速在山间奔行,本就不小的雨就显得更大了,雨水鞭打在姬凌生脸上,像姬老爷子一直不舍得扔的戒尺,时隔多年,姬凌生再次尝到被鞭策的滋味。雨水顺着脸庞流下,灌进姬凌生嘴里,喝下再多肚中也不会多点墨水的姬凌生不停大笑,笑声张狂,听得天公大怒,又稀里哗啦洒出倾盆雨水,誓要封住黄口小儿嘴。

  姬凌生轻抚黑风鬃毛,黑风长嘶一声,四蹄猛踢,骤然加速,使得主人嘴里又灌进不少无根水,姬凌生毫不在意,心中豪情万丈,大呼痛快。

  一人一马很快到了不高的山顶,黑风不管主人意见,找了条哗哗流水的沟壑便跳了下去,黑风稳住身形开始撒丫子狂奔,踩着一尺来高的水,溅起阵阵水花,往山脚跑去。

  身后山洪爆发,倾撒在山顶的雨水汇成一条,从沟壑中冲下,随着中途漫天雨水的注入和沿途支流的汇集,一条从山顶滑下的小溪变作巨浪轰然砸下,紧随黑风尾巴,黑风稍有停顿,便是被庞大水流裹持下山的死地。

  姬凌生正在兴头上,对黑风选的路极为满意,阵阵颠簸和水花飞溅中大笑不止,黑风也不断嘶吼,浑然不觉身后尾随他们而来的滔天洪水,主子与马皆是一样的疯子。

  人笑马鸣,风嚎水哮,听来像是口技艺人描绘了一个极为壮丽的画面,一匹神骏黑马载着一个布衣青年从山顶呼啸而下,身后是从山顶倾泻下来的奔腾洪水,几张高的水流如一条黄色水龙紧追不舍,青年和马却在畅怀大笑。

  “贼老天,这就是你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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