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别人。
范式家族——范翊。
赵宁既然要来达旦王庭,谋的还是大事,没有不事先做准备的道理。范翊跟苏叶青的队伍,进入草原也不是一两天了,现如今已经初步站稳脚跟。
苏叶青不在达旦王庭,所以今天来见赵宁的是范翊。
在范翊落座后,两人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根据这些时日的观察,在我们看来,达旦王庭已经腐朽不堪。
“可汗狂妄自大,权贵尸位素餐,当权者坐享太平。他们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如何从民间、从百姓手里,获取更多财富。
“至于外部,达旦王庭一面宣扬天元王庭的野蛮不堪,一面表现自己的部族是多么富强、公正、太平,愚弄百姓,让百姓甘愿被他们压榨。”
说到这里,范翊念书般的语气顿了顿。
似乎是觉得,大齐皇朝也跟这差不多。与奋发图强、野心勃勃的天元部族相比,前两者都很腐败黑暗,理应被消灭被取代。
这当然只是一个一闪而逝的念头,马上就烟消云散,她毕竟是齐人。
她接着道:“达旦王庭里也不是没有精明强干之辈,这些人以浑邪王巴图为首,他们对草原形势了解相对较多,麾下的商队没少跟天元、契丹、女真部来往。
“跟达旦太子的温和内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同,浑邪王锐意进取。他不止一次跟达旦可汗提过,要他警惕天元部族的野心。”
赵宁寻思片刻,还是有些奇怪:“浑邪王巴图当真有如此睿智?他看到了天元王庭的图谋?”
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天元部族从一个漠北小部落,历经血战,终于雄霸漠北,建立了自己的王庭,这个动静大家都看在眼里。
要说各大部族,对天元王庭一点儿警惕都没有,这明显不合常理。
但问题在于,这个警惕心有多大,他们对天元部族的认识有多深。
在此之前,天元可汗一再宣扬,天元部族只想恢复他们的先祖——突厥左贤王的功业。那么在建立王庭后,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几年来,天元部族再未向外征战,表面看起来,也的确是变得非常安分。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三年前那达慕大会时,天元可汗就以自己强悍的修为、战力,在天元部族诸多王极境强者的配合下,用大手段隐秘控制了契丹、女真可汗和大批权贵、强者。
这三年来,这个战果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的一步步消化掉了,契丹、女真两部被他实际占有。正因如此,天元部族才在这时候开始图谋达旦部。
但这个大齐都不知道的情况,巴图是如何窥见的?
范翊嘴角微微动了动,笑得很浅淡,几乎看不见,意味也不是很清楚:
“浑邪王这个人很有野心,有意争夺太子之位。但在太平时节,他无法获得这样的资本,也不可能成功。所以他需要功绩,很大的功绩。
“就算天元大军不进攻达旦王庭,只要大齐愿意支持,巴图也愿意领兵出战,为我们打先锋。这样,他才能借战争的机会壮大自己,扩充兵马,拉拢羽翼。
“宣扬天元王庭的野心,只不过是他的手段,是为了寻找战争目标。
“算是歪打正着。”
范翊作为赵宁的核心臂膀,知道得事情不少。
范式本就跟天元部族勾结过,对他们的图谋多少有心理准备,行动力强——这也是赵宁之前选择给范式一条生路,让他们成为赵氏盟友的原因之一。
进入草原这段时间,范式跟一品楼的精锐,多方探查之下,也发现了不少端倪。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了,在燕平城历练不少,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齐人中,除了赵宁跟赵氏的人,范翊跟范式的人对天元部族的野心,是认知得最清楚的。
达旦王庭有巴图这个存在,算是意外之喜,范翊能这么快查清这一点,赵宁更是满意。其实像巴图这样地位不显,但有才华有野心的人,在哪里都比比皆是。
大齐的皇位,虽然规定是嫡长子继承,但其他皇子也不是一点觊觎之心都没有。
“既然这个浑邪王对我们有用,那就好好用用。”
赵宁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刚才在宴席上,巴图跟他套近乎的主动态度,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巴图还会不断跟他拉近关系。
“我们需要现在就跟浑邪王联盟吗?”范翊问。
“当然不。”
“为何?”
“他的野心让他跟达旦太子处在对立位置。”
“我们过早跟他密切来往,会让达旦太子对我们不满?”
“我们目前更需要的是达旦太子。眼下,他对达旦王庭和达旦可汗的影响更大。”
“但我们仍然需要浑邪王为我们所用。”
“我自有办法。”
范翊没有刨根问题,“公子已经决定要带达旦太子去契丹、女真两部?”
“又不能带达旦可汗去,当然只能带着达旦太子。”
“以他的地位,等他见到了该见到的,回来也好说服达旦可汗。”
“要带达旦太子出去也不容易,他未必同意,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
“把握大不大?”
“大!”
赵宁深深看了范翊一眼。
后者坦然道:“只要浑邪王想去,达旦太子就一定会抢着去。”
赵宁眼前微微一亮,“你已经做好了安排?”
“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赵宁不由得认真看了看范翊。
对方神情一如既往的认真,解释道:“萧燕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
赵宁点点头,“很好。”
......
次日上午,巴图来拜访赵宁,带了许多美酒美食。
赵宁跟他聊了半个多时辰。席间,巴图问起赵宁的来意,后者没有丝毫隐瞒,据实而告。
“这岂不是说,达旦部已经处于风口浪尖?”巴图的眼睛陡然明亮,里面看不到丝毫担心,反而充满希望。
赵宁叹息道:“只可惜可汗跟太子,都认为我是在胡说。”
“赵将军有什么证据?”巴图连忙问,“只要赵将军有证据,我必能说服可汗相信!”
赵宁摇摇头,惋惜道:“军国机密,哪里会有切实证据?不过,这个消息都是我们的探子用性命换来的,绝对属实!
“本将不妨明言,契丹部已经在调集兵马,他们将会挑起跟达旦部的战争,最后天元部则会以帮助契丹部的名义出兵。
“达旦部虽然强盛,但要挡住两大王庭的联军,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契丹部先出兵的事,是赵宁前世的记忆。
正因为那场战争,最初开起来是契丹部跟达旦部的争斗,大齐才没有及时应对。对大齐来说,草原两大势均力敌的王庭相争,必然互有损伤,他们乐得隔岸观火。
等到天元部族参战后,战争迅速结束,而这时大齐军队都还未调集完毕。
事后,天元王庭一直标榜自己是应契丹部所请,这才发兵相助,于是大齐朝廷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到了契丹部身上。
两个大部族合兵,灭了一个大部族,虽然速度快些,但总比是一个部族轻易灭了达旦王庭,要让大齐容易接受得多,也不那么让大齐忌惮。
为了让大齐降低戒备心,天元可汗还导演了一出好戏:让契丹部跟天元部,在战后分赃、划分地盘的问题上,闹得很不愉快,彼此还战了一场。
彼此都更加谦卑寻求大齐朝廷的支持。
加上达旦部已经覆灭,无法更改,而大齐门第文官,不希望将门出兵草原,所以大齐王师的行动一再推迟,最后不了了之。
彼时,徐明朗平抚草原的策略,是激化契丹部跟天元部的矛盾,让他们彼此交战,大齐坐收渔利。文官们觉得这样最省力,施行起来最划算。
所以,当两年后,契丹王庭、女真王庭宣布自己并入天元王庭,天元大军挥师百万南下时,大齐朝野无不是意外至极,这才大战兀一开始,就遭受当头棒喝。
巴图沉吟下来,目光快速闪动。
他问道:“既然天朝已经得知此事,为何不立即发兵?”
“皇朝当然已经开始调集兵马,只不过需要时间。只要战争爆发,雁门军首先就会进入草原!”
赵宁言辞凿凿:“本将之所以来,是因为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事情紧急,希望你们早作防备,不要被契丹、天元一击即溃。”
巴图明显已经坐不住,但他还是勉强按捺住性子,“那为何不见天朝的诏书?”
“不能有诏书,更不能有使节。”
“这又是为何?”
“你想想,天元、契丹两部,早就打算吞并达旦部了,岂会不在你们的王庭安插人手?一旦诏书到了,消息就会走漏,徒增变故。”
赵宁一脸肃然,“所以陛下让雁门军出动数支兵马,以巡视草原、清剿各地马贼的名义北上,为的就是掩饰本将的真实目的!”
巴图恍然大悟:“原来天朝也想借此机会收拾天元、契丹两部!”
赵宁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有多说什么。
巴图这种热血澎湃,富有斗志、野心的人,最好忽悠了。
不过赵宁很快就话锋一转,叹息一声:“只可惜,可汗和太子都不愿意相信这些。”
巴图眼中顿时精芒闪烁。
末了,赵宁正色道:“无论如何,大齐都会出兵,天元、契丹两部必定灭亡!”
巴图神色变得决然,显然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
正在这时,达旦太子来了。
达旦太子到场之后,就一直跟赵宁热络的交谈,没给浑邪王插话的机会,后者被晾在一边,坐了一阵,不得不起身告辞。
他离开时,赵宁发现了达旦太子眼中淡淡的不屑与敌意。
大齐是天朝强邦,也是草原各部族的宗主国,达旦太子当然不希望,浑邪王跟大齐未来的大都督、镇国公关系密切,收获赵宁的好感甚至是支持。
那会威胁他的地位。
浑邪王锐意进取,对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这事儿连范翊跟赵宁都能知道,达旦太子本人自然更清楚不过。
巴图离开后,回到自己的帐篷,立即召集了自己的心腹秘密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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