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破晓,姜望刚做完早课,栓子便过来招呼。
说是矿场少主回来了,要召见各位辛苦看守矿场的修士老爷。
从栓子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极力隐藏的不安和恐惧。
他昨晚知道胡少孟要回来,但是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并且从这个架势看,应该是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来了矿区。
“行,我知道了。”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早起的侍女小小在那里洒扫院子,自己往矿场众人议事的地方而去。
生无可恋的大叔修士向前、痴迷炼丹的张海、性情狭隘的葛恒,再加上姜望。就是如今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
与胡管事一起,构成了矿区的所谓高层。
胡由体型肥胖,像一个富商多过官员。
他的儿子胡少孟倒是长得端正,修长挺拔的。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向来喜欢吹嘘自己是胡少孟本家族叔的胡管事,此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从胡少孟的坐姿和神态看,他应该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
姜望等人陆续进来,他也不说话。
一直等到四名超凡修士都到齐了,才缓缓说道:“诸位在我胡氏矿场辛苦这么久,我在钓海楼忙于修行,没能常来看你们,实在失礼。”
嘴里说着失礼,却目无余子。
但即使是心胸狭隘的葛老头,也不敢挑理。
因为钓海楼,乃是近海群岛上最有实力的宗门。若一定要计算在齐国附近宗门的影响力,大概与东王谷不相上下。
“哪里哪里……”
葛恒客气到一半,就被胡少孟摆摆手打断。
“今天请诸位来呢,是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胡少孟淡淡说道:“矿脉即将枯竭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矿场决定这个月底关闭,提前知会一声,请各位另谋高就。”
姜望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刚混进这里,就被解雇了?
胡管事在一旁也满脸惊讶,显然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
胡子拉碴的向前打了个哈欠:“行吧,无所谓,反正去哪里也都没有区别。唉,人生也就这样了。”
葛恒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看着胡少孟,很不理解道:“不是还有半年吗?怎么突然就要关闭了?”
“是啊。”张海也道:“我这一炉丹,正在紧要关头呢。”
“就这样决定了。”胡少孟懒得多说,挥挥手算是送客:“回去收拾东西吧,现在走也行,月底走也行。我马上就要去推天地门,没时间跟你们多说!”
推天地门……
葛恒紧紧地闭上了嘴。
“胡少爷。”姜望出声道:“我才刚到矿上,这还没几天呢。胡管事招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酬劳按一个月结。”胡少孟看着他,通天境气息有意无意地外露:“怎么样,你还有意见吗?”
姜望想了想,便道:“那没有了。”
倒并不是说他就此放弃,只是胡少孟表现得这么躁进,反而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故。
他大可先离去,等到变化发生再回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伺机而动。
钓海楼固然强,但通天境这个层次,姜望现在还真不怕谁。
胡少孟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去跟管事结算酬劳吧,我就不陪着了。”
也就这几个超凡修士,须得他亲自安抚解决。其余凡俗武者、矿工,直接关停便是,提前知会都不必。
胡管事仿佛一下子萎靡下来,似乎仍不能相信这处矿场月底就要结束的事实。然而他绝对不敢违逆胡少孟的意思,只得强打精神,引着众人离开。
因为姜望初来乍到,他的账目最为清楚,所以胡管事第一个让他进了账房。
胡管事递过来一只盒子:“阿安,恁看看,么问题就摁个手印。”
姜望随意接过来看了看,轻声笑了:“你多给了半颗。”
盒子中两颗百元石,都很饱满,没有消耗过。而他们当初说好的酬劳,是一个月一颗半。
“么有吧?因为招不着人,额们当时不是说好的一月两颗么?”
胡管事说着,还冲姜望眨了眨眼。
灰败的脸上,好歹有了丝生气。
姜望忍不住道:“怎么这么照顾我?”
“这后生!”胡管事作色道:“叫恁拿着就拿着。”
姜望只好将盒子收起来,无论怎样,这是这个小老头的好心。
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胡管事很低、很失落的声音:“这些超凡大爷里,只有恁真正把额们当人看哩。”
半颗道元石,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支持。
姜望一时沉默。
……
他走出账房,在外面等着的张海正要进去。
忽然老远就响起栓子的喊声。
他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气喘吁吁地喊:“死人了,死人了!”
矿区死人,一般与凶兽有关。
众人齐齐警惕起来。
“你慢点说。”胡少孟出声压制。
一听到胡少孟的声音,栓子立刻打了个哆嗦,平复呼吸,尽力沉稳地说道:“小翠,小翠跳井了!”
小翠是谁?姜望环顾左右,发现其他人都看向葛恒。
而葛恒骤然色变。
小翠正是他院里的侍女。
胡少孟起身:“去看看。”
……
四名超凡修士的小院,都是独门独户,散落在矿区里。
与矿工住的大窝铺大通铺自是截然不同。
这其中葛恒与张海的院子相近,姜望与向前的院子相近,所以姜望才会总碰到四处晃悠的颓废大叔。
众人赶到场的时候,葛恒的院子里已经围拢了一群矿工。
“胡少爷!胡少爷你要给这女娃做主啊!”
“小翠命苦啊胡少爷!”
事情其实很简单。对于葛恒长时间的折磨,那个名为小翠的侍女,终于不堪忍受,在葛恒离开之后,跳井自尽了。
从这些人的话语里,零零散散拼凑出了小翠的大致轮廓。
包括她身上的伤,她总是忽然的哭泣,她好几次逃跑都被抓回来……
矿工们七嘴八舌,但没有一个敢当面说出葛恒的名字。
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不敢有。
超凡修士的威严,早已深深印入他们心中。
面对一个超凡修士的恶行,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超凡修士。
葛恒脸色阴沉得很,他一一扫过那些矿工,用眼神逼停了他们惹厌的碎嘴。
但在场连同胡少孟,有四名超凡修士。
他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表态。
平时殴打、欺辱侍女都不算什么,这些事情很好抹平。甚至官府也不会太为难超凡修士。
但只要死了人。哪怕只是一介凡人,那也不是小事情。
因为任何一个超凡修士,都是从凡人而来。
经过无数代有识之士的努力,人命关天,已经是任何一个正常国家或宗门的共识。
但是。
有一个但是。
这种共识,并不能完全固化成规则。
就像有权有势的非超凡者,也敢动辄打死奴婢。
这种事虽然是罪行,但往往只有更具权势者出现,才能将其定罪。
这才是今时今日,世界的真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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