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夜色笼罩的山岭中,少年攀附于一处峭壁的凹面,居高临下俯视着远处U型山道上的村民。
从这个高度上李良刚好可以俯瞰到几名村民的身影轮廓。
虽然小黑的视力不如李良,它却能借助山中气温差形成的风向流动,进而通过嗅觉锁定目标,在小黑的嗅觉辨识中,属于人类的汗液与体味很好分辨,但其中还有一股奇异的恶臭令小黑一时分辨不出对方是个什么物种,它再次嗅了嗅风向送来的气味,不禁被这臭味熏得皱起了鼻子。
李良告诉小黑这股味道是来自村民带来的一条大狗。
一条从人驯化成畜的狗。
“……”小黑难以置信的看向李良。
小黑自己就是狗,它对自己是一条狗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然而小黑想不明白的是,人就是人,人又怎么可能被驯化成狗?难道仅凭驯化就能让人类从这个物种变成另一个物种?这有点超出了小黑的理解范围。
很显然,小黑还是太单纯了。
“人坏起来的时候,不比妖魔鬼怪差到哪去。”李良沉声道。
如今正有某种东西在暗中窥探着李良,对方足以对李良造成威胁,从理性来讲,李良此时本该尽快解决掉山道上的村民,避免散发出血腥味,留下痕迹,然而当李良看到小黑茫然的表情时,他轻叹了一声:“你且看吧。”
说完李良便从高处滑了下去,沿着峭壁向山道飞檐走壁而去,小黑乖乖待在原地,目送着李良迅速远去,不一会儿,小黑就听见山道那边传来了动静。
与此同时。
山道边。
由于常年没有直立行走过,大狗的脊椎结构已然弯曲,很难再像人一样站起来,并且它身上还披着一层狗皮,唯独只有头部稍显扁平一些,打眼一看还真的跟狗没什么两样,至于这身狗皮又是从哪来的,那又得从另一条凄惨的生命说起。
当李良飞身赶到时,大狗正在尝试伸出一条腿去探落脚点。
李良一把抓住了大狗。
“别乱动。”李良也不确定大狗还能不能听得懂人的语言。
他左手如鹰爪一般牢牢扣进了峭壁中,右手则是抓着大狗的胳膊,以防它掉下去,在这期间,李良右手中传来一种黏腻湿滑的感觉,有种不明液体从大狗表皮渗到了李良手上。
仅仅是从手感上李良就判断出了这是什么液体。
……脓。
两道身影悬挂在陡峭的斜坡上,在这个角度,山道上的村民根本看不到下面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李良忽然注意到了大狗那张别扭的脸,此时大狗正在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直勾勾盯着李良。
大狗的狗头是一张扁平的人脸。
这张脸上粘连着浓密的狗毛,李良依稀可以从脸的轮廓看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张女孩的脸部五官,然而现实却是这个女孩变成了一条脸上长满黑毛的狗,在这个本该含苞待放的年龄,活成了最丑陋的牲畜。
大狗看着李良的表情很奇怪。
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里有着意外与茫然,但是很快,就被一种发现了猎物的喜悦所取代,大狗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眼见大狗如此,李良冲它微微摇头,示意它不要这么做。
如果这条大狗想要解脱,此时正是它重获自由的时候,以李良的能力,完全可以带它逃出吴王村。
然而大狗最终还是缓缓抬起了脑袋。
“汪!”大狗冲山道上大叫一声。
那高兴的模样就像一条忠犬在讨好主人,眼中充斥的兴奋,似乎是预见到了主人对自己发现了猎物的嘉奖,只要乖乖听话,好好表现,博得主人欢心,那么它就不会挨打,也不用挨饿了,主人的表扬对大狗来说就是最好的奖赏。
夜色中响起了大狗的叫声。
“汪!”
“汪!”
一声又一声犬吠在山野中回荡。
大狗的叫声引来了村民。
村民们打着手电围在山道路边,向下眺望,只是不管他们怎么瞧都瞧不见陡坡底下发生了什么,并且很快,大狗的叫声就安静了下去,再村民眼见大狗就这么没了动静,不由慌张起来,哪里还顾得了大狗是死是活,一个赛一个开始往回跑。
另一边,李良强行掳走了这条大狗,把大狗带到了之前攀附的山崖上。
看到师父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还扛着一个丑不拉几的怪东西,小黑有些好奇,它扬起鼻头嗅了嗅大狗身上的气味,果然,那股恶臭就是从这个怪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闻起来就像一堆腐烂了好多天的海鲜,又腥又上头。
当李良把大狗松开后,大狗又汪汪大叫起来,同时还不停抓挠李良,并试图往李良胳膊上来一口,闹腾的厉害,不得已,李良又把大狗重新按在了山崖上,以防它乱动掉下去,直到大狗折腾累了,没力气了,才慢慢消停下来。
身处于陡峭的山崖,下面是漆黑看不到底的山坳坳,大狗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全凭李良一只手按着它胸口才勉强挂在峭壁上,到了这个时候大狗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它瞪着眼睛,时不时看一眼下面的深沟,不停喘着粗气。
大狗从没见过能在峭壁上飞奔的人。
更没见过能像壁虎一样挂在峭壁上的狗。
“……汪?”小黑忍不住看向了李良。
见到李良微微点头,小黑绿油油的双眼满是震惊之色,仿佛被刷新了三观,小黑从大狗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臭味,但这臭味中分明隐藏着人类的体味,这是狗?真的是狗?小黑两只前爪扣住峭壁,晃到了大狗身边,正打算舔一口大狗用舌头分辨大狗的体液,谁知李良伸手拦住了小黑。
“汪?呜呜……”小黑显得有些急躁。
李良阻止了小黑之后,他以阴沉的目光看向了大狗:“你最好别用舌头去碰它的体液,这些都是包含了各种炎症和传染性病毒的脓水,刚才带它过来的路上我已经检查过了,这条大狗原本是人,但被人为性改造成了这幅模样,它这身皮毛,应该是从一条真狗身上活剥下来的狗皮,然后趁着活剥的狗皮还有韧性,用针线把狗皮硬生生缝合到了它身上,你看这里……它身体这些部位有很明显的缝合疤痕。”
“!”小黑瞬间瞳孔剧颤。
从一条狗身上剥下来皮,缝到了人的身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不!这一定是哪里不对!小黑简直没法想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行为,而当小黑再次看向大狗,看着大狗身上的皮毛,以及大狗那双惶恐而又茫然的目光,却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然而李良正在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这条大狗的遭遇。
大狗这身狗皮紧紧贴在身上,严丝合缝,这种程度的缝合技术绝对不是光用针线缝在身上那么简单,更像是移植。
“就以当代医疗水平来说,植皮手术往往存在很大的技术难点,因为受术者不是什么人的皮肤都能接受的,光是身体排异反应就能把受术者折磨到痛不欲生,这座与世隔绝的山村,竟然能把其他动物的毛皮移植到人类身上,连当代顶级医疗技术都做不到的事,却让他们做到了……”
移植皮肤不是什么给衣服缝个补丁那么简单。
没有十足的变态倾向与迭代的技术传承,换做正常人,想都不敢想这种东西,更别说把这么变态残忍的技术实现出来,这些村民只是被派出来探查红光的,所以才会牵大狗过来探路,要不是楚云天意外搞了这么一出,怕是没人能想象出来这片山岭中居然隐藏着如此畸形的产物。
但是创造这种畸形产物的人究竟想要什么?
单纯是为了满足变态的嗜好,所以才去研究如何改造人类身体吗?不,世人皆为利往,没有好处的事,不会有人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去耗费时间和精力一代一代优化植皮技术,形成如今这样的产物,李良渐渐想到了一个问题的关键点。
这座村子里的人或许看似是在从事贩卖人口的勾当。
实际上他们很有可能是在借助贩卖人口的行为收集活体素材,用来进行人体改造,至于买卖人口的行当,也许只是他们顺带用来赚钱的次要需求而已,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这个年代人们重男轻女,人贩子最喜欢的就是年龄幼小的男孩,年龄越小卖的越贵,可以卖到别人家里当儿子,其次就是妙龄女学生,从十五岁往上,年龄越大越便宜,这一类女性往往会被卖到偏远地区给人当媳妇,最不值钱的就是年龄幼小的女孩,不如男孩好卖,再加上身体没发育完全不能给人当媳妇,还要花钱花时间养大,这类小女孩往往最不值钱。
难怪吴王村的人会反其道而行,居然会收女孩,原来他们的主业根本不是拐卖人口用来贩卖。
而是人体实验。
这种通常在西方电影或者西医学术界才能听到的字眼,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山村中,捋清这个逻辑之后,吴王村那看起来自相矛盾的拐卖行为顿时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李良没有小觑拥有这等技术的山民,他用脚踢了踢山岩:“楚云天!在不?”
无人回应。
原本李良是打算把这份情报分享给楚云天的,结果楚云天这家伙自从降落到山里之后,就遁入地下不见了踪影,李良叫了楚云天两声,不见有什么回应,估计是不用指望他了,于是李良带上大狗先行登上峭壁,找了个稍显平坦的地方,和小黑交代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这种世代更迭下来的植皮技术,绝对不是寻常人贩子能掌握的东西,他们村里应该隐藏着更多见不得光的秘密。”
李良抬头看向了山顶的方向:“而且据我估计,他们掌握的技术不只有植皮,但具体还有什么技术就得看了才知道了。”
“……”小黑显得略有些心不在焉,它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的瞟着一边的大狗。
从李良跟它讲行动内容开始它就在暗中关注着大狗,而大狗自从被带上来以后就老老实实躲在一旁趴着,一直都不敢发出声音,像极了一条丧家之犬,要不是这里属于四面无路可走的山崖,大狗绝对会第一时间逃回村子。
其实这条大狗已经没救了。
佛家普度众生,道家点化万物,然而却有人硬生生将大狗改造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把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算是人,也不算是畜,身体上的创伤或许可以治愈,深入心灵的扭曲已完全改造了大狗的意识形态,这份扭曲的认知将会跟随大狗的一生直到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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