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石湾港口,为宝瓶洲最大,最繁忙的货运中转港口。位于星洲岛的南端,毗邻海峡,港湾被星洲本岛和橡宜岛环绕,是一处天然的避风良港。
更重要的是,这圣石湾港口,还是当今天下唯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港。来自任何地区的货物在此港区进出,都是免关税的!
因为长年处于战乱状态的星洲岛,根本没有一个独立的政权;就连圣石湾港口都是由二十多股外来势力,所斥资兴建的,自然也就没有向当地交税的理由。
李卫真还从一本名叫的地理文献中了解到,早在一千多年前,圣石湾就已经被视为海上东西商路的中点,其地理位置上的优势毋庸置疑。
因此,明知星洲岛海域贼匪遍布,但这片自由地,却仍旧能吸引天下商贾,趋之若鹜的来此淘金!
在那册古籍印本中,还特别提到位于海港东侧的出入口海域上,耸立着两块“龙牙”形状的巨石,被称之为龙牙门。相信这两块扎根海底,而又高耸出海面七丈多高的巨石,就是圣石湾称谓的由来。
那两块龙牙石,在当地人心中,有绝对神圣的地位。
文献中记载,曾有一位统治者,为了扩宽海道,让更多船只能快速通行,而想过要去轰毁龙牙门。
结果消息一经泄露,立马引发了大规模的暴动,就连那位统治者自己,也遭遇到了暗杀,其尸首被绑在了其中一块龙牙石上,直到被海风完全吹化为止。
早在璀璨明珠号即将驶入圣石湾前的半个时辰,李卫真就已经守候在了甲板上,只为不错过观瞻那颇为传奇的龙牙门。
虽说那两块龙牙石总是会长久存在的,错过一次,将来也不会少却机会。但或许是出于初来乍到的激动,第一眼的印象,便不由的被放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当船只减速驶过龙牙门时,李卫真一直处于仰头屏息的状态,这让路过的船员既感到讶异,又暗自觉得好笑。
多日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船上生活,所有船员其实都已知道,李卫真是那山上下来的特殊客人。即便不是那种能够瞬身千里,移山填海的大能者。按理说也是见过无数世面,视奇景为等闲的高傲山人。
怎么说,也不应该是当下这般,为两块只是形状奇特,而全无奇妙异象的巨石,而昂首发愣的模样。
见状,似比当地那些岛民们,还要愚昧得多。
李卫真身边还有叶童,他早早就没有去仰望龙牙石了,他对于两块海上巨石的心怀悸动,只有短暂的一刻,并没有太大的感悟。他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一侧,也没有装模作样的要模仿自己先生的行径。以求换取某种认同,或是好感。
当船只完全驶过龙牙门后,李卫真终于低下视线,双手扶住栏杆。情绪酝酿片刻后,缓缓道:“拥有与世无争的平凡,才能于风浪中,独得一份长久的平静!我想久视长生,也应如是!”
叶童听出了耐人寻味的意思,但又不完全能够理解,问道:“海上圣石,又怎会平凡呢?”
李卫真淡然笑道:“两块石头,可不会去争取什么尊崇与名誉,那些都不过是人们给强加上去的主观意愿罢了。如果这龙牙门,真的有能够庇护一方的神妙之处,我们今日未必还能亲眼见到它的存在!”
叶童略经思索后,沉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像这星洲岛本身?”
李卫真笑意渐浓,轻轻拍了拍叶童的肩膀,点头道:“你今早的功课,可以了!”
当船只临近码头时,从甲板上不难眺望到,许多于岸上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岸线很长,不断走动的工人们黑压压的连成一片,似一群勤劳的蚂蚁。
并非有意比喻,而是一种过于直接的观感。
在港口码头从事苦力工作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原居民,即“马塔族人”,也被称之为“星洲岛土着”。
马塔族人,有很显着的体貌特征,他们肤色为棕褐色,毛发及瞳色皆为黑色,头发多为自然的卷曲,阔脸宽颌,鼻子扁平,身材矮小。
马塔人本应该是星洲岛上的主人,至少他们的先辈,曾经长久在此生活,并统治这一片土地,有过漫长的岁月。
然而,伴随着海上商路的开拓,自圣石湾港口开放以来,大量的马塔人就都沦为了被奴役的最底层。
土地被夺走,大量的财富,流入到了外来者的手中,就连种族的延续,也得是从夹缝之中,艰难求存。
所以,从甲板处自岸上眺望,李卫真所看到的只是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珠,是日光下亦无法被照亮的阴暗;那常年因扛运货物而习惯佝偻的身躯,即便空身行走,亦难改躬身驼背,给人一种似在四脚爬行的错觉。
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麻木生活,就像一群黑压压的蚂蚁。
在璀璨明珠号即将停入泊位时,李卫真却收回了视线,转身不去望向岸上,他对叶童沉声道:“清楚我们的身份吗?”
叶童抿了抿嘴,点头道:“知道,我们也是外来者,更是匆匆过客!”
李卫真低头说道:“如果遇到不平事,有限度的善心可以有,但千万得记得,对于这座罪恶之岛而言,我们绝非是那道曙光。”
结合其语境,这番话多少有些悲观,更能引申出一种近乎真实的恐怖。
星洲岛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每年都有千万万的财富经此流转。然而,世代生存在岛上的原居民们,却生活在被奴役的贫穷当中。
一部分不甘心被奴役的马塔族人,选择了抗争,却在自家的土地,自家的海域上,被外来者冠上了海匪的恶名。
这是时代的恶,它不能被宽恕,也无法被惩罚!
船终于停下来了,除了深红木匣,以及叶童用以掩人耳目的随身包袱,其余行装都已被收拾在了李卫真的储物袋中。
只要舷梯放下,二人就能随船员一同上岸。
但在临走前,李卫真有好几次,都回头仰望了位于正三层船舱的某个窗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看到些什么,只是好像跟先前想象中的临别,有些太不一样。
就在舷梯缓缓下降,往岸边靠近之时,李卫真身后忽然传来人声。
“决定好,就在这里分开吗?”
李卫真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去,平静说道:“有过的答复,不会变。再走远,路就偏了!”
郑援这日不再身穿耀眼夺目的蟒袍,而是换上一身素雅的文士长服。相应的,也少却几分严肃威风,给俊朗的姿容,增添了不少书卷气。对不了解他的人来说,这极具平易近人的误导性。
郑援若有所指地问道:“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看!”
李卫真甚有风度地点头致意道:“有心了!但我想这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劳心!”
面对李卫真不失礼节的冰冷,郑援反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说道:“我们总以为,可以从书本和道理之中,了解到这个世界。懂得什么叫善恶,明白什么是合理。”
“但当你亲身走过一些路,看到一些文字无法形容的风景,你才会认识到自己的浅薄。那种颠覆观感的冲击,甚至会让你失去反思自身的勇气。你说是吗?”
李卫真平静依旧道:“我未曾看过旧世界,不敢说那是美好;如今这个世界的确是在沉沦,但新世界或许值得憧憬,谁知道呢?我们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既然都在探索未知。你那条路,未必适合我!”
两人的对话,似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深度当中,至少叶童在一旁暗暗咀嚼那些话语,是后背冷汗直流。
可郑援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那天夜里,她好像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一个人,很想了解另一个人所经历过的事情的时候,就证明了那个人在她心中,占有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甚至于,她都无法面对与那个人告别时的场景!”
李卫真不自觉地咬紧牙关片刻,方才启齿道:“也证明了,彼此有各自的人生,不应相互干渉。在这江湖当中,其实充当一名过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回忆不坏,再见也是朋友!”
闻言,郑援点了点头,看似在认同,可随后却讥笑道:“把无情说得冠冕堂皇,你还真是一根玄门正道的好苗子啊!可惜了啊!”
李卫真面无表情道:“这话,你说着合适吗?”
郑援一笑置之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吗?或许当中是有点误会,会让你认为像我这类人,只活于面具之下。但其实你错了,我从来都是真小人!”
“但你是不是君子,我不好说!”
“砰”,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重闷响传来,是舷梯落地的提醒。
李卫真随即转过身去,步向下坡的阶梯,却也举臂过肩,摇手道:“我还是得感谢你,曾经给过我选择,其实你也还不错!”
郑援双臂环胸,低头笑道:“殊途同归,我在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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