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真来过一回,算是轻车熟路,迈过大门,再经前院,就是第一处门厅了。
但二人并未直径去往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的厅房,因为接引的咨客发现这两位客人身上的衣物,显然是被雨水打湿过,便笑问道:“两位客官似刚刚入城,要不先去享用一下咱凤仪阁的特色汤池?待卸下路途上的疲惫后,更能尽情畅玩一番!”
咨客的话如似一言惊醒梦中人,李卫真颔首道:“姑娘真是设想周到,能先沐浴更衣一番,自是好极。但我还想要一间能过夜的厢房,不知可否安排?”
咨客面容平静地道:“能过夜的厢房是尚有空余,但二人仅需一间吗?”
李卫真见那咨客瞟了叶童一眼,也不打算澄清什么,仅是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钱袋,递将过去,淡然笑道:“一间大房就够了,这是姑娘的赏钱,烦请妥善安排!”
那咨客接过不觉沉甸的钱袋后,轻轻打开一条缝,却是眼前一亮,耐不住喜上眉梢。因为那钱袋里装着的,是五枚微微散发着幽蓝光亮的灵石。
虽说这名咨客只是寻常女子,无半点修行根基,但能在凤仪阁做事,她的见识不会短浅,她知道何为修士,更认得山上的钱财。更何况,灵石也是可以兑换俗世金银的!
按照如今市面上的汇率,一枚灵石便可兑换足色白银二百六十两,或黄金七两四钱有余,反之亦然。但汇率绝非长久不变的,若是在三年前,一枚灵石就只能换一百五十两白银,或六两黄金。尤可见,天下局势越乱,某些货币就会越值钱。
而以当下汇率计算,这里的五枚灵石,就相当于李卫真一出手便打赏了一千三百两白银出去。
任是这位在欢场之中见惯了一掷千金的咨客姑娘,都不由感到喜出望外。毕竟她只是一位负责接引,带客人寻欢的咨客而已,向来大额的赏钱都与她无关,能分到一丁点汤汁就不错了。
如今李卫真的阔绰出手,自然而然会被视为需尽心服侍的大豪客。
咨客小心收好钱袋,连忙热情引路,边走边说:“二位公子尽管放心,奴家定会尽心安排周到。不知二位公子贵姓?奴家好做称呼!”
李卫真答道:“免贵姓贾,与我同行的这位是叶公子。”
闻言,那咨客止步对二人施礼道:“贾公子、叶公子,奴家暖暖这厢有礼了!”
李卫真点头回敬道:“暖暖?这名字听起来很舒服!”
咨客暖暖听得这夸赞的话,心头已是一暖,嫣然笑道:“公子见笑了,奴家贱名不足道矣。”
李卫真的嘴角绽放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和煦笑道:“暖暖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我二人会在此流连几日,在很多事情上,或许还得劳烦暖暖姑娘多加走动安排!所以姑娘的芳名,贾某不仅要挂在嘴边,还得放在心上才是!”
好一句“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这像挂了蜜般的唇舌,实在是哄得阅人无数的咨客暖暖,不禁心花怒放。
咨客暖暖启齿微笑,连忙以芊芊素手半遮花容,羞赧道:“公子真会取笑奴家!”
说罢,心跳面红的咨客暖暖便加紧脚步走在前头,一路上却又不时回头顾盼,为李卫真的风流儒雅而醉心得很。
叶童一路沉默无言,只专注于脚下的路,对李卫真的谈笑风度,及咨客暖暖的笑靥如花,尽量是装作不闻不见。有那么几瞬间,他仿佛觉得身旁同行之人,是经闻人玉假扮而成的先生。
好些神情语气都太像了,尤其是类似把“芳名牵挂嘴边,系念心上”之类的话,切确是听过不止一次,难怪倍感耳熟。
但又让叶童感到奇怪的是,在他的印象中,闻人玉平日里对文烟姐姐、秋思姐姐……她们的花言讨好,千伶百俐;大多都只换来了拳打脚踢、责骂嘲讽。怎么类似的话,换到自家先生嘴里,就有截然不同的反响呢?
这个问题,真是比修行典籍上遇到的瓶颈,更难让人理解啊!
沿着曲径绵长的廊道一直走了约有半刻钟,途中在几处明丽堂皇的建筑之间穿行而过后,人声曲乐渐而消退,沿途愈显清幽。继而多见奇石假山、花卉绿木,更见得水榭烟波,小湖上画舫荡漾。
李卫真不禁好奇问道:“暖暖姑娘,你不是要领我们去往汤池沐浴吗?不知间隔还有多远呢?”
咨客暖暖竟又止步对李卫真施了一礼,面带歉意地道:“真是抱歉了公子,奴家一时想事情想得出了神,忘了跟公子诉说心中盘算。”
“其实是这样的,奴家见公子定是出身高贵,万不能将就怠慢,与凡夫俗子共浴一室。便想着咱凤仪阁内尚有一间配备浴池的厢房,未曾住有恩客。既然公子也是要过夜的,何不就住进这间厢房,一举两得呢?”
一听这解释,李卫真就明白过来了,先前咨客暖暖口中的特色浴池,其实就是那种一个大浴堂内,建有好几个浴池,十数人甚至数十人赤诚相见的那种。
虽说以凤仪阁的风雅奢华,那大浴堂肯定也不会差,但若比可供私人享用的浴池,两者又定有云泥之差。
李卫真摆手笑道:“唉,暖暖姑娘蕙质兰心,能为人着想周全,贾某不胜感激才是!”
闻言,咨客暖暖拍了拍有所起伏的胸脯,正要松下一口气时,却又有忧色展露眉梢,“可公子还未知晓,入住这间房的房费,一天可是五百灵石呢!”
李卫真淡然回应道:“这不相干,暖暖姑娘尽管带路便是!”
又再走了半刻钟,遇见一座白石高台,有一丈高,为一栋楼阁的基座。
拾阶而上后,抬头仰望,观顶檐下高悬着“含烟阁”金匾一块。
据咨客暖暖介绍,这含烟阁是“明三暗六”的格局。即从外看只有三层是建有回廊四绕的明层,但走近内部,方知重檐之间还有三层暗层,实为六层楼阁。楼高十六丈,在城中有御空管制的局限下,若能在含烟阁高层赏景,风光定是美不胜收!
步入一楼,正厅设待客的前台,东西二厅则各为宴客厅。
二层、三层、四层堪称艺术殿堂,第二层的墙壁上以重彩绘制“群芳谱”,上面绘有凤仪阁自建立以来的各大花魁名伶,至今入谱者已有八十余位,合一百零八时便可最终成谱。
第三层正厅的墙上则挂有百幅诗词,甄选自往日宾客们的优秀笔墨。又因这第三层为建有回廊的明层,观景甚佳,便又在小室内设茶座,供客人们于阁中品茗小憩,笑谈间饱览风光无限!
第四层同样绘有大型壁画,但已完工,名为“山河图”,壁上彩绘为浮南半岛的风景地貌,与二层的“群芳谱”合称双壁!
第五层为最高的明层,所以被作为大型的歌舞宴厅。但想要预定在此宴客,除了开销惊人外,还得是谭家认可的尊贵客人才行!
到了第六层有厢房四间,虽为暗层,缺少外部回廊,却实为最高的观景层,能多出一份凌驾更高,眺望更远的乐趣。加上有着多面通透的琉璃花窗,所以并不妨碍在房中观景时的怡然自得!光是那份无旁人扰兴的清幽,就已弥补了个中缺憾。
然言归正传,除了一层与六层,其余四层李卫真都尚未得闲暇去游览,仅得咨客暖暖大致介绍过而已。
在一楼正厅的柜台,咨客暖暖从一风韵妇人手中拿到房匙后,便领着二人去往后厅,搭乘悬梯直通第六层。
说到这悬梯,并非是往日在浮春城花满楼见识到的那种金色笼子,这含烟阁内的悬梯,绝对要玄妙得多。
这悬梯乍一看,分明是一处方正小室,推门进入后,咨客暖暖便把房匙插入到墙壁上的一小孔,只听得轻微的“咔咔咔”声响,原是触动了孔内机关完全咬合住匙齿。继而边上还有一排小字,当按下其中的“陆”字后,只感觉脚下地板微微震动了下,整间小室竟开始升空而起。
但升空感消失,正间小室恢复平稳后,再开门,眼前已是第六层的过道了!
在搭乘此悬梯的过程中,李卫真放出神识,已探查到了几分玄机奥妙。方才在一层进入小室时,如同在井底,在含阳阁第六层的顶上其实还有一层暗阁,装有一巨大绞盘,以绞索拉动整间密室上升。
基本的原理是不难推敲,但要若要仿制出此悬梯,难处是在于得先明白灵力法阵的构建,才能做到无需人力去转动绞盘;还有就是机关驱动的精密计算,如何能准确地升降于每一层;最后的难题就是那实为法器的房匙了,上面的符文篆刻,肯定有一套大学问。
不得不说,能造出此悬梯的人,绝对是一名很厉害的炼器宗师,且对于仙府建造一学,也有着很深的造诣。才能将两大才学,融汇于这含烟阁之中。
当然,这含烟阁内也是建有可拾阶而上的寻常楼梯,但最多只能抵达第四层,想要再往上必须用钥匙搭乘悬梯。
更好的风光,自然是得留给更尊贵,更舍得花钱的客人的。物以稀为贵,此为经营之道中的阳谋。
在六层四间厢房的房门上,皆有一块横匾,分别是:江山入望、紫气朝来、空霁浦云、夜宿飞星。
相对应的,是四种奇景!
江山入望,是可观罗浮江景,眺望峰峦烟嶂;紫气朝来,是可见初阳乘霞气照临大地;空霁浦云,为雨后晚霞天际一色;夜宿飞星,北极星辰落照床榻,仿入星海夜眠!
说来也巧,李卫真今夜入住的,正是那悬挂“夜宿飞星”匾额的厢房。方才推门入内,已感到一缕缕与他无比亲和的灵气,游离在肌肤之上。仅需略动心思,玄府打开,便能引得江河入海,循着周天气穴运行。
所以仅凭这一点,李卫真对于这间厢房,可谓是无可挑剔,满意之极!
房内的空间甚为宽敞,又间隔出厅房、茶室、卧房与浴室,为了室内光线通透,大量使用了琉璃花窗,帘子一敞,室外景观尽管便可透窗而入。
尤其是那浴室,有着一整面的落地大窗,所用的特殊琉璃从内往外看,如透明无物;而从窗外往里看,就只能看见一片亮绿晶莹。当人置身于浴池当中时,观望夜空星辰,就好比沐浴于天野,又似于云海中畅游!
浴室中的大浴池由打磨光滑的黑色石砖砌成圆形,李卫真一眼就认出所用石料,与锁龙潭边上承功德镇压蛟龙的石碑,是同一种料。名为南境黑金石,为本境特产的一种黑色花岗石,石块抛光后,在黑色冰面上可见天然的金色点状结晶,犹如夜幕下的漫天金星,因此而得名。
黑色花岗石本就稀有,中原拥九州,也只有冀州能开采出“太青”、“辉玄”二石,与“南境黑金石”齐名为天下三大成色最佳的黑色花岗石!
此等珍稀建材用于建造浴池,李卫真只能感慨出二字:奢华!
咨客暖暖带二人大致参观房中格局后,便忙于在浴池边上扭动阀门放水,调试水温。
池边阀门共有两个,能放出一冷一热两种清流。水最冷处,如冬雪初融,喜浸冰泉的可以只将阀门拧放最大;水最热时,可浸熟鸡蛋,需斟酌尝试。
这种人工温泉,对李卫真来说并无奥妙,无非是在池底铺有两条管道,其中在管道之中取一段,分别以火铜、寒铁铸造而成罢了!水流通过特殊管道的时长,就是控制水温的秘密。
放好池水后,咨客暖暖又施一礼,留下两条房匙,便要暂且告辞:“二位公子先沐浴更衣吧!待会奴家再送些糕点果品进来,尚不知二位公子的口味喜好,如需在厅房开席,奴家好去膳房打点酒菜。”
李卫真笑道:“点心一类,随意便可,酒菜就不必张罗了,我想去热闹一些的地方吃。”
闻言,咨客暖暖微微点头,可当她邻近房门时,却又回过身来,一对脸颊粉扑扑,露出两只小酒窝,软语腼腆地道:“如果公子需要有人贴身服侍洗浴,也是……也是可以的……”
虽说这话音越说越小声,但“贴身”、“洗浴”四字,李卫真是听得真切,连忙摆手道:“幸得姑娘厚爱,可贾某从未有此喜好,多谢了!”
婉言拒绝后,李卫真又快步上前,亲自去打开房门,客气送走咨客暖暖。当重新关上房门那一刻,才不免长舒一气。
叶童不明就里道:“先生为何叹息?”
李卫真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叹息?我这叫松一口气好吧?这个叹息的气调跟长短是……算了,你还不到应该懂的时候,泡澡去吧!”
李卫真想要就此揭过的原因很简单,就怕一不留神就说到男女之情上了。其实以前他对男女之情也很懵懂,不太分得出友情和爱情,但在辜负了夏婵的爱慕后,他对这方面就敏感许多了。
李卫真清楚感觉到,方才咨客暖暖在看他的时候,那双明眸分明是秋波流转,妩媚不胜,是确切动了情!只有眼看情郎,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当然,面对如此暖人心头的目光,李卫真没有一丝动心,更无半点遐想。
不单单是因为妩媚更胜千倍的诱惑,李卫真都曾在温庭芸送他的那副画上,如肌肤相亲般感受过。
还因为李卫真曾在闻人玉那,听过一番话,便是:爱情与情欲,皆是诱惑;而爱情追求天长地久,情欲但求欢愉一时;但一时的诱惑最难抗拒,因为这种动情,只怕可一而不可再!
李卫真显然不愿做那一时的恩客,再祸害多一位为他动情的姑娘!修行之人最怕情债难还,待被天打雷劈时才恨错难返,未免太该死了!
沐浴更衣过后,李卫真本想带叶童再出去走走,饮酒赏曲之余,还能增长红尘见闻。
但自下山以来,叶童头一回来到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就不太情愿浪费时间,想要在吃过糕点后,便回房打坐练功。
因此,李卫真也就不便打压叶童的上进心,况且一路走来的见闻,相信也足够叶童感悟良多的了,揠苗助长反倒不美,便随他所愿。
况且,在这间房住一天就得花五百灵石,相当于白银一十三万两的开销,无论对于山上人还是俗世人而言,这都可称为销金窟。若不能尽量用到实处,确实是挺败家的!
一想到这房钱等于变相为叶童的修行助益,心情不错的李卫真背上剑匣,就独自出门了。
可才刚一出门,李卫真的好心情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在同一条过道上,另一间房的房客,也碰巧同时迈出了房门。
“是你啊?”
二人异口同声,心中皆暗道:冤家路窄!
李卫真看见的是谁呢?好巧不巧,正是那想甩却甩不掉的分水燕子-汤盈!
李卫真连忙关上房门,不让声音传入房内,并挡在房门前,冷声质问道:“你跟踪我?”
原本汤盈的心中还喜怒交加,喜的是她与叶童看来是确实有缘,即便有人从中作梗,但分别不久后又能再次相遇;怒的,自然是那块玄星玉被丢弃荒野,而罪魁祸首想必已在眼前。
然而,此刻闻李卫真所言,汤盈眼珠子一转,连忙改换原本的说辞,假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有些人呢!自以为是!殊不知本姑娘手眼通天,任你们先行一步,也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此乃天网恢恢,请君入瓮也!你可服气?”
说罢,汤盈手掌一翻,掌之物,正是那块被李卫真丢弃过的黑色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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