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书房内,忽闻悦耳的风铃声从屋外传来,李崇明适时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揉了揉太阳穴。
一人推门而入,躬身作揖,只是尚未来得及请示要事,李崇明已有话吩咐下来。
“景梁,你来得正好!六房的账我看了,没有外头说得那么不堪。货款难收,不代表收不回来。我已派人调查过,货款逾期的那几家宗门都是紫霄宗的附庸,因提前被征收了岁贡,才会拮据失信。所以没必要把事情闹大,这钱会回来的。”
“待会你从府上取一千万灵石,给六房送去,代我转告德从,别听某些人怂恿,为了回笼资金而卖掉在扬州的法宝行,这根本就是杀鸡取卵的事情。做生意不能太短视,要懂得以亏为盈。我相信他有能力在年底合账时,替六房交出一份漂亮的业绩!”
李府大管事-康桥,当年在及冠之时,上任家主李功齐为其表字“景梁”,视其为半个门生。这意义深重的两个字,也是他日后在李家逐步荣升地位的基础。
至于那李崇明,其实他本名应是“李玄感”。表字源自家族字辈,但又因其地位享誉天南,早年大家出于尊重多避其名讳,反倒使如今鲜有人记得他的本名了。
康桥连忙躬身上前,双手接过那开启钱库的密匙及放款手谕。
以康桥平日里行事的作风,这会他理应领命办事去了。哪怕主子没有特意强调的一些细节,以他的能力,也会洞察入微地善理好。
例如这次送钱一事,并非是不能堂而皇之,只是若能避人耳目,便可少却许多是非。
见康桥未有即刻动身,李崇明便饶有兴致地道:“景梁,你可是认为此事还有值得商酌的地方?不妨直言,我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康桥淡然道:“在下对此事并无独到见解,德从少爷在商场上的天赋,时日可证。这回陷入风波,未能冷静处理,不过是误信了谣言。以为老爷是要拿六房上下开刀,才想出了变卖分行的下策,以填补亏空。”
“事实上,这些年来六房势弱,生存空间屡受其余宗支蚕食,绝非来自老爷的打压。他们那一房人自己的想法,才是最大的问题。墙头草,风吹倒,难成大器!”
“但老爷是重感情之人,不到万不得已,定是不愿看到六房上下二十几户人被放逐的。所以这次雪中送炭,在下已斗胆预料。但德从少爷是否能从此铭记恩果,不再受人蛊惑,在下就不敢妄言了。”
闻言,李崇明已了然自己是会错了意,醒悟道:“哦,那看来你是有要事回禀了?”
康桥面有难色,直到此时此刻,他都还犹豫不定,可见其内心是有多么煎熬。
李崇明的脸色倏然变得严肃,皆因他极少看到康桥有此异样,事必重大,“快说!到底何事?”
“府外有人求见!”
“谁?”
“老爷您还是自己瞧吧!”
康桥不禁沉重叹息,将那封明显有皱痕的拜帖递交了上去。
李崇明接过拜帖后,凝灵力于指尖,轻轻划开封漆,终见纸上内容,神情顿时几番变化,喜忧参半。
一般拜帖上的内容,就只是说两句吉祥话先恭维一下主人家,再禀名自己作为来宾的身份,期望能够得到会见而已。
这封拜帖也不例外,并无什么实际内容,可单单就只是“晚辈李卫真”五字。就已值得李崇明反复地看,不舍得将拜帖放下。
李崇明珍而重之地收起那封拜帖,脸上喜色仍是胜过忧虑,又整理了一下衣裳,连忙问道:“现在他人呢?是否已在大厅?”
闻言,康桥不禁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答道:“事关重大,未经请示,在下实在不敢随便把人请进来。”
李崇明愣了一眼,随即有些不悦,“请示?我记得我早早说过,如果他愿意进这个家门,你就给我把人请进来。他若过门不入,你才不必理会。”
康桥皱着眉,脸色极为难,“老爷交待过的话,景梁从不敢当耳旁风。只是今非昔比啊!当日,这小……这李公子是少年英雄,对本城百姓有恩。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傅家要出一千万灵石的悬红,去买李公子的命,若能生擒,更是另有重酬。而百姓们是很健忘的,他们现在担忧的不再是那条死掉的恶蛟,而是未来有可能爆发的战争。”
“所以,现在有很多人都希望傅家可以把“罪魁祸首”给捉住,还他们天下太平。”
“够了!”
李崇明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已是蹿上心头。他暴喝一声后,本想一拳砸在书桌上发泄心头怒火,但在拳头仅距离桌面不足一寸时,还是给理智所遏制住了。
李崇明咬牙叹息道:“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要犯众怒,要顾全大局,顾全李家。可他身上流着的也是李家的血,是我大哥的血脉,我的亲侄儿啊!”
“他现在到家了,就差一扇门,一道槛,我竟不能让他进来?”
话到伤心处,李崇明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愧疚与自责,他似自问,也似在求解,“景梁,你教我,教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他虽不知与我亲近,但他今夜能来寻我,定是有事相求。说不定已是走投无路,你教我如何见死不救?”
书房内的气氛无比悲戚沉重,康桥亦是牙根紧咬,冒死谏言道:“景梁不敢,但如果恩师健在,他也不会答应!”
“你!”李崇明的眼珠子立马就红了,盛怒之极,他震怒道:“大胆匹夫!你竟敢盗仲父之名来压我?这是第一次,二十年,这是第一次!”
二十年来,名为主仆,却关系莫逆,情同手足的二人,第一次在对待同一件事情上,有了重大间隙。当中有人,已越过了那条理应永远默认的底线。
扑通一声,康桥双膝跪地,竟也是眼含泪水,眼眶通红道:“老爷您要恨,就恨景梁吧!景梁愿以一死,盼老爷您临崖勒马,莫陷泥潭啊!”
“你真当我不敢拿你?”
李崇明猛一抬手,掌中雷光烁烁,照得屋内光影似刀剑重重!
康桥闭目等死,李崇明并非没有悔意,但已骑虎难下。
就在李崇明愤恨为难之时,他忽然脸色大变,口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身躯猛地一晃,几乎踉跄倒地。
“老爷!”康桥急忙起身搀扶着李崇明,带到日常小憩的软塌上。
而不多时,康桥已是痛不欲生,全因他已诊察出造成李崇明现状之因。
神府穴受创极重,濒临溃绝,置人时时心痛暴绞欲死,如天罚酷刑加身。
然而,平日里就连康桥都未曾察觉李崇明有重伤在身的迹象。在此等伤痛的折磨下,强大的修为只能暂时保住性命,没有坚毅超群的意志,是绝对不可能滴水不漏的。
但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体魄再强悍的人,也会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修成金丹客,也还是会受寿元所限,躯壳所束。
一旦大限之日到来,只恐是回天乏术,药石无灵!
李崇明见康桥瞠目惊骇的模样,已心知隐瞒不住,便只好坦白道:“旧患了,一直未得痊愈,只是这回又被傅让易这老贼,给闹出动静罢了。回府后,又遇事繁多,在这动荡局势下,若老夫日日闭门不出,岂不等同于差人搅动浑水?”
康桥颤声道:“景梁粗心大意,未能服侍老爷安康,实在罪无可赦!如今事已知晓,若老爷仍不愿闭关静养,罪奴也无颜面再活于世!”
李崇明拍了拍康桥颤动的肩膀,牵强笑道:“你我都会有入土的那一日,不必为此事争先。想我李玄感风光数十载,自知只是蝇营狗苟之辈,欺世盗名之徒。至今仍有愧仲父托下“崇明”之愿,死不足惜矣!”
“虽此生,我无力还大哥清白,但后人无错。你且当作是老夫托孤于你,有生之年,尽量护他周全可好?”
情难自抑,康桥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开始有了偏斜。但面对昔日于恩师面前,立下以“李家最大利益为先”的宏愿,他只能委婉答应道:“景梁能够做到的,只能是在这半岛疆域内,不让任何人轻易动他分毫。”
李崇明知晓,这已经是康桥最大的让步,也唯有点头应允,“那这件事,就交由你的方式,去办吧!”
在邻近书房的一处花园内,已久候多时而不得音讯传回的李晟,在百般无聊之际,竟给他发现在一棵大树上竟筑有鸟窝。而且还是下了蛋的鸟窝,顿时起了顽性,赶跑了大鸟,只为要数清到底是窝藏了几颗蛋。
“李晟!”
正当李晟坐在树枝上,手里拿着鸟窝,刚要清点数目时,突然听到树下有人喊他名字,顿时吓得一趔趄,整个人往后倒去。
“我的蛋!”
李晟并不怕把自个摔坏,可鸟蛋是无辜的,急忙施展了一个燕子翻身的漂亮身法,调整身姿后加速落地,掀起衣服逐个兜住下落的鸟蛋。且那巧劲使得确实不赖,竟是能完全卸去力道,没碰破任何一颗蛋。
把鸟蛋悉数回巢后,李晟便抱怨起来了,“太险了,大管事您大晚上的成心吓人啊?”
康桥白了李晟一眼,怒其不争道:“半大个人了,只会偷奸耍滑,一点正形也没有,丢你爷爷的脸。”
但李晟肩膀一耸,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吧啦吧啦吧啦……大管事,您要是没事吩咐,我就不在这惹您生气啦!”
康桥无可奈何,示意李晟附耳过来,沉声道:“待会你出去,就这般对那二人说……”
听明白后,李晟得意地点头道:“我就知道,磨叽这么久,他们肯定是没戏了!”
说罢,正要动身前往,但刚转身,就又被喊住了。
“你先等等。”
“还有啥……”
话未说完,李晟才转过头了,便已感到一股猛烈地强风扑面而来,整个人已经是被带飞出一丈远,脸上是火辣辣地疼,很快便红肿了一大片。
当李晟回过神来,想要找那打人者,讨要说法之时,康桥早已不见了踪迹。
只余话音,在这花园回荡!
“有了这记耳光,他们定不好意思为难于你!”
李晟再次傻眼,心似六月飞霜,“苍天啊!大地啊!这他妈还不是为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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