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祖地东大门外,两拨人马都在一声撞击铁皮大门的巨响下,惊骇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门的守卫们之所以人人咂舌,是因为清楚那位被打得倒飞出去,继而把门撞瘪的中年汉子,可不比他们这些修行路上的半吊子。那可是一位已经名声在外的高手,是凝结出假丹,拥有着凝神境修为的首席客卿。
至于被傅敬章带来充场面的那些护院,只是寻常人眼中的练家子,他们只是听说眼前的那位年轻人,是山上下来的剑仙。起初还半信半疑的他们,这回是完全相信了。普通人,无论怎么练,都不可能有这种随手一挥,就把人给打飞的力量。
且那些护院们清楚看得,那位年轻人的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个倒霉的家伙。可人,就那么飞出了几丈远,差点把那厚实大门都给砸出一个大窟窿来了。
这要是出剑,可还了得啊?
一旁的傅敬章看上去倒是冷静,其实他是吓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主要是忧虑居多。这种场面,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他当然知道李卫真的本事很大,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是外来人,还是在不占理的情况下,要是惹来巡查队的注意,是很容易吃亏的。
而在动静过后,一道身影从楼上飞出,飘然落地。
现身后的范显扬主动对李卫真作揖道:“少侠息怒,在城中若动干戈,终究不美!”
李卫真面无表情道:“我了解过巡查队的活动规律和紧急情况下的出勤速度,在这个时间点,我杀几个人,要跑到城外,并不难!”
显然,李卫真的这番大实话,近乎完全打乱了范显扬原本计算好要循序道出的话语。
范显扬只得尴尬一笑道:“真是少年英雄,鄙人年轻时,也梦想过这般豪情!要不是在这种场合下初次见面,我还真想邀请少侠到我府上喝几杯,好好认识认识!”
李卫真阴沉着脸,沉声道:“所以,你也是想来赶我走?”
范显扬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实不相瞒,少侠想要见的那位姑娘,正是鄙人的亲侄女。鄙人只是想厚颜借此长辈身份,希望少侠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几句话。若是少侠觉得不中听,我自会从哪来,打哪去,不再叨扰阁下。”
李卫真微微颔首,继而微微欠身作揖,算是回了先前那份礼数,语气也缓和了几分,谦逊道:“叔叔好!”
范显扬有些愕然,这就套上近乎了?这算是自己占了便宜,还是?
但隐约间,范显扬已经找到些许与身前年轻人打交道的方式了,他继续表现诚挚道:“再次不瞒少侠,其实自打三天前,鄙人就已经在楼上留意着少侠了。绝无恶意,就只是希望这件事,可以尽量以平淡的方式揭过去。”
李卫真淡然道:“我知道,从我站在这里后,约莫一刻钟,叔叔和那家伙,就已经出现在楼上了。这也是我至今还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当中我若是感受到一丝冲我而来的恶意,我早就杀进去了!”
范显扬有些语滞,心想这位年轻人,也太过诚实了吧?这样很伤人的啊!不过这声“叔叔”,听起来还是挺顺耳的。
李卫真忽然向前迈出小半步,询问道:“所以,现在我可以直接进去了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缩短了半步,可范显扬如今却是倍感压力,他咬牙摇头道:“还望少侠能够在此留步!”
李卫真没有继续向前,但他的表情很是异样,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展露狰狞,他的声线也突然变得沙哑,“若是这般的话,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叔叔帮个忙!”
范显扬只感到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迫使他很想要立刻转身离开,如果在身后没有人拿刀子逼着他,那么他现在已经那么做了。
范显扬硬着头皮道:“就冲少侠这般英伟气度,日后的成就必定超群,今日鄙人若是能够帮上忙,实乃吾之幸事。”
李卫真点头道:“这三天,我的时间都花在了沉思上,我在苦苦找寻一个理由。一个不顾一切,或是事不关己的理由。但让我对自己很失望的是,我竟没法从中做出选择。”
“我以为我自己能够放下,其实我不能;当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时,可我又希望能够负担得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得云里雾里的范显扬本想点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哈哈哈……不重要,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李卫真忽然暴露出渗人笑意。
“因为,我找到了一条捷径。如果,我现在摘下叔叔你的脑袋,那我就没有退路了!”
闻言,范显扬的脸色倏然煞白,他颤声道:“少侠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卫真目露凶光道:“误会?我师妹她回来才多少天,突然就说要嫁人?而且,你知道那位新郎官,跟我,还有跟她,是什么关系吗?这让我有点怀疑,你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如果这是一个局,那我现在已经是在局中了,还要客气什么?反正,在我手上已经不是第一回,沾上你们范家人的血了!但我师妹是无辜的,你们就冲我来,冲我来不行吗?”
说吧,李卫真袖袍一挥,正在愕然旁观的傅敬章就被一道强风给带飞了,身形横飞出去后,却又稳稳停在了那些护院的身前。
“不想死的,就立马带你们少爷走!”
“老大,你别啊!”
傅敬章下意识的想要跑开,然而被七八个大汉给团团围起后,只修炼了十几天吐纳法门的他,根本就不是对手。三两下功夫,就被拦腰扛起,扔进车厢了!
两伙人,走了一拨,剩下那些站在范显扬身后不远处的守卫,便有些尴尬了。他们临阵而逃也不是,留下来万一真打起来,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根本帮不上忙。难不成,帮忙开门?
范显扬抹了把额头,尽量以镇定态度道:“少侠您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过主观,咱就不能讲讲道理?”
李卫真点头道:“我一直在等你给我说些客观的讯息,是你一上来,就跟我套关系,说些有的没的。你觉得一个在雨中淋了三天雨的人,真的有那么好的耐心,在这被你敷衍吗?”
范显扬近乎哑然,重整一番思绪后,方才战战兢兢道:“我能明白少侠的疑虑,但关于这桩婚事,完全是我大侄女她自愿的。她如今可是贵为家主啊!连我这个亲叔叔都得替她卖命,家族内谁能逼迫得了她?我想她不愿见你,是真的不想见……”
范显扬的气场越说越弱,话到末尾,已经小声得像是蚊子飞过那般。
李卫真狐疑道:“家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显扬脑子里一边拿捏说话的分寸,一边缓缓道:“不难怪少侠不知情,这也就只是六天前的事。因为上任家主,也就是我大哥的英年早逝,而他又无嗣子,书瑶是我大哥唯一的女儿,这个位置由她来继承,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联姻,实属无奈。目前我们家族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难以抵挡敌对家族的蚕食攻势。正所谓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堕落,这些年在外面得罪过多少仇家,这都是没法算的啊!”
听得这些话,李卫真的眉头近乎拧作一团,他忿忿不平道:“所以,你们就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小姑娘的肩膀上?”
范显扬连忙把双掌挡在胸前,示意李卫真冷静,他急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说出来也不怕少侠您笑话,主要是……主要是我打不过她啊!”
“什么?”一股杀气倏然凝聚在李卫真的眼神中。
范显扬破罐子破摔道:“一开始,我也有出来竞选家主之位的打算。可是书瑶她一回家,就把我这叔叔给揍了一顿。后来,我就只能转为支持她当选家主了,事实上,她也如愿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李卫真拍打了一下脑门,他开始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家族恩怨,感到难以理解了。
继而,李卫真一把揪住范显扬的衣领,凛声道:“带我去见她!我要听她当面说这事。”
范显扬无奈道:“少侠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吧?她如果真想的要见你,里头根本没人敢去阻拦她!您就是提着我的脑袋进了这扇门,不也只能让彼此相见无言吗?我年轻过,也真心爱上过几个女子,但如今仍然孑然一身。就是因为在现实里,有情人之间还隔着许多无形的阻碍,不是一扇门,一堵墙的问题!”
“我想事到如今,她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跟师妹她……”李卫真欲言又止,他本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都咽下了。
范显扬被一把推开,可他非但没有继续后退,反而主动靠近李卫真道:“其实,你今天就算是杀了我,杀了我身后的这些人。以书瑶跟你的关系,范家也没人敢向你讨要这桩血债。但也就这样了,你觉得,你还能问心无愧的面对她吗?”
“范氏族人城里城外,散布在各处的有几千人,你或许很难杀光我们所有人。但跟我们累积了百年恩怨的那些家族,却能够做到,他们人数更多,手段更肮脏!如果是你,几千人的身家性命,对比一个人的自由和幸福,你会怎么选?”
李卫真没有正面回应,他问了一个略显古怪的问题,“你说范家以前的家主,没有嗣子继承正统,是从来没有,还是曾经有过?”
范显扬不假思索道:“有过两位公子,但都英年早逝了。少侠或许也听说过他们,曾经也是太一门的弟子。大的那一位,好像还曾被选中为亲传弟子。”
李卫真抢先念出那两个名字,“是叫做范继山和范继海?”
范显扬点头道:“对,看来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刻骨铭心。先前李卫真已经刻意不在范书瑶面前提起,奈何还是逃不过造化弄人。
试想,当初但凡手下留情,留下一人性命,今天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这世上,从来都只有结果,而没有事后的如果。结局不会不一样,对错也都没有黑白分明。
无奈是如今所面对的死局中,也有他李卫真的一份功劳。谈不上对错,只是有一份单纯的愧疚而已。
“我大概明白了,就先这样吧!”李卫真长叹一声,落寞离去。
在李卫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拐角后,范显扬突然毫无征兆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守卫们回过神后连忙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范显扬给抬手制止了,“没事,就是想缓缓!你们先去把阴大人扶走,再安排人手把大门换掉。”
守卫们都走后,范显扬的身旁蓦然凭空出现一位身着红绸的少年。
少年眉宇间英气勃发,小小年纪,腰间还悬挂着一只略显突兀的朱红色的酒葫芦,可若配上那一袭的红衣,倒是颇具春意喜庆之感。
范显扬见到少年现身后,下意识想要顺势伏地磕头,却被少年摆手制止了。
似乎身处高位的红衣少年,见到范显扬如今的窘态,眼中非但没有讥讽鄙夷,还略带赞许道:“做得不错,没把事情闹大,回头能记你一功!”
继而,红衣少年望向已无人迹的街道,有些感慨,“如果太一门不是已经完蛋了,他会是更好的联姻对象。只可惜,我们范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留给未来了!有我,有小姑,押在年轻人身上的赌注,已经太大了!”
范显扬小心翼翼道:“可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刚才那个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杀死我大哥两位公子的凶手。怎么说,他也是我们范家的仇人啊!”
红衣少年嗤笑道:“哎哟,叔祖啊!你可真是风趣啊!这话,你刚才不当着人家的面去说?”
范显扬顿时噤若寒蝉,连忙跪伏在地。
红衣少年摇了摇头,继续他的少年多愁,“人呢!总是难以避免在对错之间徘徊,一失足,千古恨啊!”
继而,红衣少年转头冷睨着跪地不起的范显扬,吩咐道:“小姑她今晚就会出关,给我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不要这件事,有丁点风声传开去。要是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会首先从内部开刀。自家的事都处理不好,你还能指望别人对你手下留情?”
范显扬重重一磕头,“明白!”
红衣少年揉了揉肩膀,转身踏步离开,带着一丝不满的情绪,“傅家那小子想借刀杀人?脑子都不知道是不是长草的!”
红衣少年走后,范显扬仍是原地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中哀叹自己的生不逢时。
范氏家族如今青黄不接是事实,可偏偏能支撑起整个范家的两株幼苗,都有着在未来十年内,带领家族走向振兴,甚至再创辉煌的可能。这种可能,远胜于先前十几代被视为家族砥柱的人物。
就拿刚才的那位红衣少年来说,正正就是范氏宗家的现任家主-范承麟,字辈上比范显扬还小两辈。年仅九岁就被紫霄宗的长老带去了九华山,视为将来的宗门基石去培养。如今也才不过是十三岁,已经是让无数修士仰望的金丹存在了。
但范承麟不会一直留在范家坐镇,那份重任,或许还得落到另一位家主肩上。
只要那桩十年布局不出差错,届时谁来当那所谓的家主,已经意义不大了。
十年后,或许这份虚名,他范显扬也都有机会去争一争,只要踏踏实实,劳苦功高!
想到这里,范显扬又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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