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入到内城之时,已经是李卫真来到浮春城的第七天了。
这七天里,除了头两天是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见识当地风土人文外,往后的几天里,李卫真几乎跑遍了当年太一门在春期举办仙缘大会的地点。然而,无论是躬身走访;还是花重金笼络地方势力,帮忙打听消息,最终都一无所获。
若是说夏婵在离开大伙后,没有选择回到家乡,那倒并不奇怪。但遍寻各地,都找不到与她丝毫相关的消息,那就很不通常理了?
哪怕是已经离世的人,在他生活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比方说,是左邻右舍,挚友亲朋对他的印象。甚至是来自仇家的恶意中伤,都是曾生活在一方水土上的证明。
一次次徒劳无功后,李卫真的心态倒仍算乐观。因为,在排除掉名单上的一个个小城镇后,先前那份充当交易条件,让傅励驰负责收集的情报,就愈发值得看重了!
那份最后的答案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夏师妹,又真的是夏师妹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李卫真在这日应邀去往傅励驰在内城的家族府邸!
这个日期,并非是事先相互约好的。昨日黄昏,回到花满楼后的李卫真,才从充当信使的冯博韬口中,得知那一边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
但李卫真并没有急匆匆的在当晚就前往傅励驰的府邸,他知道在这几日里,自己的心力耗损过大,状态有所欠奉。至少得一夜静心调整,才能使心境重归圆满,炼器时不易出差错。
李卫真用以抛去杂念,放下愁绪的方法,并非是一整夜运转心法口诀的枯坐苦修,而是执笔作画。将这些天来游历过的地方,新奇有趣的部分,自记忆中抽取出,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呈现,将那一幕最有感触的画面,永久定格在画纸上!
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重新构建起这个世界,这种感觉才是让李卫真最为之陶醉,是其它雅艺,无法带来的乐趣。
但在李卫真笔下的画作,皆是只有在雪白画纸上,落下不同程度的黑。没有颜料,自然也就绘不出彩色。他也不擅长以毛笔绘画,手上的画笔,只是一根小树枝,一头被烧成了黑炭,又削出了尖。
只有黑白灰的世界,少了几分美好诗意,却是更真实纯粹!
这回入城,自然是由傅励驰派遣马车接送。要不然单凭一个地址,一般的车夫都难以找到府邸所在。
那辆由八匹骏马拉动的银色马车,还当真不是花架子,它的品阶之高,并不是体现在奢靡用料上,而是乘坐的舒适感。单是外边的四个轮子,就全都外裹着极具弹性和韧度的灵兽皮。可以极大减去轮子与路面接触时的颠簸感。底部的车架与车轴的连接处,还有着更精密的避震装置,绝对是来自炼器师的手笔。
所以,出于好奇心,以及学无止境的心态,当李卫真近距离接触到那辆马车的时候,愣是把脑袋探到车底,研究了小半个时辰,方肯愿意坐到车厢内。这让劝也不是,催也不是的车夫,很是汗颜。
傅励驰并不与家中长辈同住,他拥有个人的私宅,府邸大门上挂起的匾额,写有“君山”二字,所以这处府邸可称之为君山府。
在府邸大门,对出街道的地方,竖起有高大庄严的八字形展翅影壁。影壁中央的图案,为月桂树下,一头脖子上套着阳蝶花环的高大雄鹿,昂首望月!
骄傲的桂冠、沉默的阳蝶花,傅氏家族的象征:沉默王冠,以另一种更生动具象的形式,被雕刻在了影壁上!。
像影壁这种极为重要的风水建物,李卫真哪怕不想用心去留意,都能时常见得着。以前他的那座仙府,使用的是立在大门外两侧的撇山影壁,可带出一种深邃感,有着内敛藏气的作用。
但像这座府邸那般,把比寻常人家的房顶都要高的巨大影壁建在街道旁,还真是头一回见。不愧是高门大户,霸道!
当真是霸道二字方可形容,若是用上气派二字评价,都由衷觉得有些贬低了!
放眼过去整条街道,也只有这么一堵庞然巨物,尤为醒目。李卫真心想:莫不是这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要不然,这多招人眼红啊?
马车要绕道从偏门进院,负责往里带路的人,已经在正门外相迎。
为了迎接李卫真的到来,君山府早早便是中门大开,负责打点上下的冯博韬已在门外恭候了许久。
下车后,对着笑脸相迎的冯博韬,李卫真还是客气地作了个揖,略带歉意地道:“因为我个人的一些问题,让冯兄久等了,真是抱歉!”
冯博韬连忙回了个礼,弯腰的幅度矮了李卫真一整个头,淡然笑道:“李兄乃是府上贵客,无论恭候多时,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本分。”
千算万算,都算不出李卫真会因为顾着研究那辆马车的构造,而耽搁时间的冯博韬,愣是与门外的石兽相互作伴了近半个时辰,心中苦闷,可谓是有口难开。
李卫真自惭道:“是我一时没把握住分寸,吉时还是要赶的。烦请冯兄直接领我去府上炼器的地方吧!”
本想先领李卫真去往迎客大厅的冯博韬略作思量后,脸色恢复如常,侧身恭请道:“那就有请李兄随我来吧!”
入内后,改变路线的冯博韬照常给李卫真带路,偶尔在途经一些景观尤为峻赫的地点,还会放缓脚步,讲一些相关的来历趣事,让气氛不显枯燥。只是大多时候,都与他形影不离的那只玄凤鹦鹉,早早就飞往了别处,应该是代为去通知傅励驰,改换地点相见了。
步伐略显轻缓的二人,走了两刻钟,便来到位于东院的宝荫堂,里头有序排列的炼器用具,恍惚间,让李卫真有种回到了太一器庐的感觉。
哎,不对,这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太一器庐吧?好你个傅励驰,把器庐都给搬进你家来了。说你念旧,还是图谋不小呢?
李卫真当即对身边人试探道:“冯兄,这处院子,比起别处的建筑,好像风格有异啊!是新建成的吧?”
冯博韬不假思索地答道:“半个月前,方才落成。托李兄的福,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但愿是宝剑配英雄!”
李卫真随手掂了掂那崭新的开料大锤,似笑非笑地道:“那好!今天我就顺便给它开开光!”
当傅励驰匆匆赶到宝荫堂的时候,李卫真已经在院中摆起了香案灯烛,一副即将要开坛做法的架势。
此时的李卫真,更像一位即将运起术法,斩妖除魔的大法师,而不是一位与炉火打交道的炼器师。
傅励驰只感莫名其妙,炼器师他是认识不少,可哪有像李卫真这样的?况且他心知肚明,李卫真是半点符术都不会使唤,他摆下香案灯斗作甚?
可傅励驰也没有不识趣的上前打扰,只是走到一旁,翘首等待着李卫真忙活完。
香案前竖着一根等人高的棍子,用来挂起一副画像,那是原本被供奉在器庐祖师殿的云铸画像。
而香案上,除了有插着三炷清香的香炉,以及三杯水酒外,还有以北斗七星排列的七盏灯烛。位于天枢位置的灯座下,压有一张黄纸,上面写有李卫真的姓名。
却见李卫真手结通玄法指,吟诵起咒文:“太一门弟子李卫真一心拜请,召请三代祖师爷,天宝圣尊降下七星宝光落灵台,宝光照天天明,照地地灵,照神神感应,炼化万物,辉煌千里……”
咒文的篇幅相当长,李卫真足足念了一刻钟,反正旁观者包括傅励驰在内,都愣是记不清这念的是什么。
只见得李卫真念完咒文,又烧了掉黄纸,倒光三杯酒水,并再次磕过头后,才算是大功告成的模样。事后还拍着胸脯,自言自语道:“还好没误了吉时!”
见李卫真已然完事后,傅励驰方才凑过去,心生疑虑地道:“你该不会是临时烧香,心里没谱吧?”
李卫真也不解释,回以玩味笑意:“给我点面子,看破别说破嘛!”
有道是用人不疑,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问这个问题,实在是欠揍!
说罢,李卫真便也不去理会傅励驰如何作想,取下那副画像,珍而重之的收好后,便入了内室,准备着手炼器。
很久以前,李卫真也曾问过金诚相似的问题。炼宝前烧香念咒,真的有用吗?当时,金诚只是粗暴的赏了李卫真脑壳一记板栗。
后来在一次酒醉后,金诚方才吐露真言,做这些事,除了能求个心安,屁用没有!能练出个啥玩意,靠的还是真才实学。
但前人留下炼器法门,免去了后人苦心摸索的坎坷,乃是一份大恩情。后人应当郑重其事,以此仪式,心怀最大敬意!
同时也是为了回禀先祖,您老爷子的学问,还流传在这世间呢!弟子虽说不才,可也至今不敢给您老人家丢脸!
进到内室后,李卫真才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所需的炼器材料,还一直未被呈上呢!
“哎,我要的东西呢?”
“李兄先别着急,这里有份协议,还望您可以签署一下!”
李卫真没等来炼器材料,却从冯博韬那儿,得到了一纸契约。
纸上列明,倘若李卫真此番炼器失败,为了补偿傅励驰的损失,他得留在这里担任十年的客卿。当然,担任客卿的待遇,仍然相当优厚!
李卫真晃了晃手中那张特殊材质的纸张,哑然失笑道:“你在跟我开始什么玩笑?算我有眼无珠,恕不奉陪!”
说罢,手中罡风怒卷,那张坚韧如银线所织的纸张,便化为了碎片。脸色铁青的李卫真,衣袖一挥,便要离去。
然而,待要走出门槛时,一道并不悦耳的阴冷话语,从李卫真身后传来,“李兄,且留步!您最近,是在找寻一个人吧?这份对你而言,或许堪称无价的情报,您当真不想要了吗?奉劝您一句,这份名录,哪怕是以我们傅家在城中的权势,都颇为棘手!”
“如今,更是孤本了!您可真得好好考虑清楚!”
分明是有怒火中烧,但还是不得不忍耐下来的李卫真,缓缓收回脚步。回身所见,是手执一本册子,以及又是一份相同契约的冯博韬。至于身为府上主人的傅励驰,目光下意识地躲闪,沉默无言。
李卫真挤出违心笑意,无奈面对现实。七日之前,他何曾想过,那位姑娘的身份对他来说,会成为软肋,在今日为人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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