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真与傅敬章抵达浮春城所耗去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时辰,然入城后所花在路上的时间,却多出了好几倍。
二人是从南城门入的城,外城南方有三个城门,有地头蛇傅敬章带路,已经是挑了一个最近延峰区的城门。入城后,又赶紧租了一辆马车,可尽管这样,在车水马龙中穿行,都得花去不少的时间。
浮春城的陆上交通很是发达,每条大道的中央,有专供马车通行的双向大马路,行人胡乱穿行,是要遭受刑罚的。但在大道两旁,也有专供行人的道路,相当宽敞。每隔几里路,还有专供行人去往大道另一侧的天桥。
在每条马路的十字交错口,还筑起了平台,由专管道路的公职人员,轮班指挥来往马车换道。需要转向的马车,得提前在这路口等候放行,时间就是花在这上面。
这是李卫真头一回,在道路上看到有上千驾马车在驰骋,不得不感慨浮春城的繁华,以及这地方人文的特殊。同为商贸巨城,在他老家浮南城,都没有这等壮丽景象。就更别说地处中原,人文制度完全不同的扬州丰城了。
不过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傅敬章,都不禁一脸歉意地说道:“今天城里的交通,真是堵得慌!”
当然,李卫真也都给予谅解,因为每隔一段路,都能看到挂在建筑上的横幅,上面写着什么“热烈庆祝第七十八届“七城商贸交流大会”在浮春城顺利召开!”
听傅敬章解释,像是这种所谓的大会,少说都得持续大半个月。七大城邦,商旅无数,还会涌现出许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所以如今城里城外,都是相当热闹的。
浮春城的鸟瞰格局,并非是寻常城镇那样,以四方高墙围堵而起。它的外城轮廓并不规则,比方说东面的城区就蔓延突出了好大一块,而南面的城区,从高空俯视下来,就像是凹陷进去了那般。
至于内城,则是无法被窥视的,就像是一张地图的中央,被滴下了一滩墨水,成为了一个神秘的未知地带。
整体而言,浮春城的占地面积,是要比地位相当,而又仅差一字的浮南城,大上不少的。所以,这里交通脉络更为宽敞发达,房屋也都不用起得那么密集,那么高。且有很多公共的景观场所,环境要优美不少。
但浮南城治下所统辖的地域更为广袤,占据了一整座半岛地带,人口总数也更多。甚至连百姓的富裕程度,以及商业环境都要更好。这就跟它同时占据着港口,拥有海上航道有关了!比起内陆城市,港湾城市在贸易上,终究是有着天然的优势!
曾在蔡若闲口中大致了解过这些的李卫真,在游历这异乡巨城之时,心里头挥之不去的,还是对家乡的骄傲。这种认同感,就像是至今仍以太一门为荣那般!
傅敬章没有直接带着李卫真去往那几条世代居住着夏姓人家的巷子,而是去往延峰区一处名为“户庭院”的地方。这地方相当于中原的官家衙门,但职责却不是办理刑罚案件的。户庭院的作用,在于统辖城中人口。
但凡是在城中常住的人口,需得在此处落户,办理一本户帖。甚至是购置新产业,家里添了新人口,都要在此记录在册。不时还有人挨家挨户的审查人口,称之为摸家底,防止有黑户或是偷税的种种有碍管理的情况。
简而言之,要在这里找个人,肯定会比去翻别人家族谱,要准确得多。
但既然是官家门庭,自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查找资料的。但傅敬章说他昔日的同窗好友,就正好在延峰区的户庭院任职,拍着胸口说:只要找到人,就保准没问题。
商家子弟,擅长托关系,找门路,似乎是从小与生俱来的本领了。对此,李卫真也都是见怪不怪了,只要能把事情办妥就好了!
来到户庭院后,没有经过多少曲折,傅敬章就见到了他那位昔日的同窗好友。
一位身着淡青色官服的青年人,姓陆,名望卿。在户庭院担任文书主簿一职,地位不高,但手下也管着七八个人,算是有些权力。
本来像陆望卿这样,走上仕途才短短两年,又只是举人出身的年轻人,应该是只能待在乡镇里,担任点小差事,通过熬资历或是继续参加会考,才能来到这主城里谋求一官半职的。但多亏了傅敬章这位仗义疏财的同窗挚友,通过家里人给他打点了关系,才补了这么一个缺。
但这种事只能做那么一回,日后陆望卿要是想再往上爬,就得靠自己的本事了。因为官位越高,上面巡查得越严。到时一杆子打下来,会牵连不少人。近十年来,不提浮春城别地,仅是延峰区,就有十多位高官被斩落马下,一查一个准,毫不含糊。
毕竟,枝叶烂了,既可等它凋零,也可忍痛截掉。但根基要是腐朽了,哪怕是参天大树,都支撑不了多少载光阴啊!
因为,有那么一层不足以与外人道也的关系;所以,陆望卿在见到傅敬章之后,还是很热情客气的。把人请进书房后,又亲自忙活着泡茶叙旧。只是那茶水的味道相对普通,毕竟清官的做派,还是要给人看到的。
李卫真只是静静地看着傅敬章与陆望卿聊得火热,客套寒暄的场面话,还是难免要说上一些。哪怕私交甚笃,一来就使唤人办事,还是不大妥当。芝麻绿豆的官,那到底也是地方上的掌权者,一点颜面,多少还是要给别人的。
话说回来,这还是李卫真头一回与俗世里的官僚,如此近距离的打交道。以前远瞻浮南城城主的那一遭,可算不上。那幻剑神候谭焯华,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金丹剑仙,算是同道中人,讲的是山上规矩。
所以,李卫真也没有自曝修士的身份,只说是傅敬章的远方表亲。
反正傅敬章说他一切都能办妥,李卫真自然也都不愿多生事端。
陆望卿知晓了傅敬章的来意后,便离开了书房一趟,回来后身边还多带了一人,手捧着厚厚一叠书册。
这人也是瞧着相当年轻,身上穿着户庭院的制式衣裳,只是绣在袖口上的花纹,相对没有陆望卿的精致。因为头戴纱冠的原因,要不是在两边耳垂上穿戴有珍珠耳环,还当真是一眼瞧不出,这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姑娘。
当然,也不全是青纱冠的原因,捧在胸前的那叠书册,是垒得有些高了。
姑娘放下书册后,就被陆望卿轻声使唤出书房了。
这时傅敬章才打趣道:“可以的陆大人,艳福不浅嘛!但是不是,不太怜香惜玉啊?这我可得替夫子说说你了,这不大像君子所为啊!”
陆望卿一边埋头翻看近二十年来,夏姓人家的人口档册,一边摇头笑道:“小章你可别瞎想,她是我同僚,也是举人出身,职务属:文房秘书。我们仅仅只有职务上的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复杂。而且,也不是我要让她这么做的,她刚刚被调职到这里,什么都得从头学起。见我要翻找宗卷,她就主动帮忙了,这叫上进心,你懂吗?”
傅敬章一听对方是女举人,科考的地位比他这小小的秀才还高,这就略显尴尬了,但也仍是笑容玩味地道:“近水楼台,上进心嘛!懂的,懂的!”
陆望卿只是埋头不语,但李卫真却不禁陷入了思量。原来在浮春城的管理构架上,还有女人的地位,这在他家乡是前所未闻的,在中原就更是不可能了。以前总觉得,俗世里不太开明,原来在天底下,还有很多地方,很有意思!
不能仅仅是通过书本,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天下,还是得多走动,走动啊!
“哎,夏婵,找到了!”陆望卿忽然一拍桌案,神采飞扬地道。
李卫真立马回过神来,急忙道:“是哪户人家?”
然而,陆望卿却又连忙奉上一脸的歉意,摆手道:“真是抱歉!细看了一下出生年月,今年才七岁!”
李卫真哑然,傅敬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替自己感到丢人。
陆望卿为表歉意,同时也是增加效率,干脆让苦心等候的二人,也都帮忙翻看这些机密资料。
但当把这些书册翻了个底后,二十年来名叫夏婵的姑娘,是找到了三人。两人年龄对不上,一人虽年龄大概符合,可上个月已经嫁人了,资料显示,已经迁出了户帖,绝无有错。
很失望,很无奈,可当通过这么便捷的途径,都找不到后续线索的情况下,还能怎么做呢?
忽而,李卫真一咬牙,对陆望卿沉声道:“敢问陆大人,可否有办法,找到三年前,太一门在浮春城举办仙缘大会的资料?”
陆望卿愣在了当场,先是惊骇地重新打量了一下李卫真,随后又把更多惊疑的目光,望向傅敬章。后者仅是回以苦笑,表示有口难开。
随后,陆望卿收拾了一下心情,轻声叹息道:“看来,今日陆某只能承蒙二位错爱了。关于那个级别的档案,不是我这种小角色可以触碰到的。如果,二位有心要找的话,或许得看看有没有内城的门路了。”
李卫真无言颔首,知道这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既然在这里找不到线索,傅敬章也都不敢再浪费时间,便向陆望卿提出告辞。而后者执意要送二人出到仪门,算是聊表歉意。
而临走前,傅敬章把陆望卿拉到一旁,低声嘱咐道:“望卿啊!你改天要是见到我爹娘,可千万别跟他们提起,你今天见过我的事!要不然,咱们可就得割席断义了啊!”
十多年寒来暑往的交情,说到“割席断义”这四字,那可就很严重了。
陆望卿诧异道:“小章,你这趟回来,还没有到家?该不会真的像传闻那样,你跟你表妹二人私奔了吧?”
傅敬章也都一脸茫然道:“什么,私奔?我家里是这么说我的?”
陆望卿坦言道:“那倒不是,只是自你离家出走后,叔叔婶婶就都找过我们那一撮和你交好的人。再后来,我前些天参加了同窗会,有人聊起这件事,说你表妹家里另外给她寻了门更好的亲事。你小子为了佳人在怀,就抛下了家业,和表妹连夜私奔,双宿双栖去了!”
“他们都还说你很有才子情怀呢!但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的,你跟小芙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在我们这受律令保护,她家要悔婚,得先去找官媒院啊!我去一打听,人家说压根没这事!”
傅敬章没好气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同窗会,这种应酬,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去点。这么多年了,那都是些什么烂人,你还不晓得?要不是看你当了官,他们那些人根本不会请你好吧!要是他们眼红你,说不定还得给你挖坑跳呢!”
陆望卿笑了笑,没有再在这上面加点油盐,只是正色道:“好了,不说那些。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但如果你以后有困难,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找我!”
傅敬章点头道:“那当然了!我不找你,找谁?你可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了!”
只是这里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唯一的朋友。大概认为那句话可以这么理解后,陆望卿反倒是放心了不少。
离开户庭院后,虽然结果并不如人意,但也不算是没有半点收获。至少不用挨家挨户地敲门扰民,也都知道如果要继续追查下去,或许可以去内城碰碰运气。
回到马车上后,李卫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对傅敬章问道:“对了,小章,你家住哪?听小芙说,你家里是开酒楼的吧?生意好吗?”
傅敬章不假思索地道:“我家不在这边,在东城的花坊区。至于我家的生意,那当然是门庭若市,主要是地段好,生意自然来!春风大道上的花满楼,那可是标志性建筑!”
说到这里,傅敬章脸上难掩自豪神色。
掌握到足够的讯息后,李卫真微微勾起一丝嘴角,拉开车厢内的一扇小窗,对着外头驾车的车夫道:“麻烦大哥改道去花坊区,地点是春风大道的花满楼!”
车夫爽朗道:“好勒!客官您坐稳喽!驾!”
傅敬章愕然呆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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