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已是地方紧缺,床位紧张,恨不得在三余方寸之地,架起三张床的药庐里。
已是弥留之际的傅月寒,被安置在了西面一处,位置偏僻,格局细小的简陋房间里。
以至于傅励驰匆忙赶到之际,第一时间是对身旁的药庐少年大发雷霆。
站在傅励驰的角度上来看,床上躺着的,不仅是他的血亲。
更是一位大长老,一位一人之下的五峰之主,就被安排在了这种破落旮沓?
人还没走,茶就凉了?那要是一口气没了,不得立马进来两人,裹上尸布就给搁地上,作践了?
当然,以傅励驰的那张嘴,只会说出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一开口就已经把那药庐少年给骂哭了。
药庐少年哽咽着道:“先前药庐遭了火灾,连累了一片上好的病房。后来傅长老被送来的时候,西厢这边的单间,都给改成多人间了,实在没地了!”
心情糟糕透的傅励驰望着少年那张哭丧的脸,更是烦躁得不能自已,摆手冷哼道:“你出去!”
药庐少年如获大赦,连忙迈出门槛,小心翼翼的把房门关上。
傅励驰下意识的,本想搬来张椅子坐在床榻旁。但当他认真看见,傅月寒歪着脖子在看着他的时候。
便不由的,失魂落魄地走到床沿边,颓然跪倒在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瞪目呆的,像是喉咙里,扎进了一千根针。
原本花容之姿的傅月寒,如今脸色白得发青,嘴角歪向一边,嘴唇半张半合,无法合拢。以至于从嘴角流出的香津,流湿了小半个枕头。
如果,傅励驰没有赶走那个药庐少年。或许,少年会硬着头皮向其解释,这是因为神魂严重受创,而无法控制身体所致。
“宝……宝儿,你来啦?”
傅月寒艰难地张合着嘴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但尚且是清晰可辨的。她一边艰难地言语,一边抬起手,用仅余的那两根能够控制的手指,一点点的触摸着傅励驰的脸颊。
傅励驰的表情变得更为呆滞无措了,他下意识的,亦伸出一只手掌,在傅月寒的眼前晃了晃。竟发现那双神采涣散的瞳孔,并不会随之而转动。
“没关系了,或许,这样更好,我不愿看见,你为我难过的样子。”
或许是轻拂过的掌风,又或是某种心灵上的联系,傅月寒察觉到了傅励驰的举动,反而缓声安慰起来。
傅励驰仍是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只是捉过傅月寒冰凉的手掌,助她可以触摸到自己的整张脸庞。
“没有眼泪,很好,这才是我的宝儿。”
说罢,傅月寒调动自己仅剩无几的灵力,将戴在玉指上的法戒,缓缓送到傅励驰面前。
傅励驰清楚,那是一枚仙门当中亦极为罕见的储物法戒,他更清楚,当中的意义有多沉重。
“这是你爹留给我的信物,现在,我该是时候去见他了,你就当,留个念想,好吗?”
傅励驰竟陷入了犹豫,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枚传承珍宝,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沉重。
傅月寒已是浑浊无神的双眼中,眼泪悄然滑落,言语变得更为艰难,“只是……念想……也不行吗?”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傅月寒的语气变得很是卑微,十分的微弱,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
傅励驰的身躯剧烈一颤,终于决心接过那枚戒指,也鼓足了勇气,终于不再哑口无言。
声音嘶哑低沉,似有无尽的不舍与莫名的悔恨!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眼前这个女人耳边,念出那一声。
“娘!”
“唉!”
傅月寒最后一息,随着那一声含笑答应,悄然散去。
这世间,从此少了一对彼此相负的母子,多了一个抱憾终身的不孝人。
其实,这世上并非有那么多天道无情。更多的,是一个个人为选择,以及在犯下错误之后,不愿承担,便只好找理由推脱。
二十年前,一位初出茅庐的玄门仙子,爱上了一位外道俊才。
这是一个掀开扉页,便知晓注定是悲剧的故事。
沿着登山石梯,一路拾阶而上,提着两颗脑袋的李卫真,出现在解剑亭外。
虽然心里头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亲眼目睹眼前那残垣败瓦、血水成洼、尸横遍野的景象时。
李卫真还是不禁整个人僵硬得,如同被施展了石化法术,瞠目呆立在了原地许久。
他之所以不选择御剑上山,就是不愿居高临下,一眼饱览那残酷景象。
可如今仅仅是管中窥豹,目睹那冰山一角,便已经使他禁不住银牙咬碎。
前面已无路可走,山门牌坊已经坍塌成了拦路石块,唯有血水能从底下的石缝中流淌而出。
李卫真微微沉膝,猛然一跃,随着空中几番身法施展,落在了更为惨烈的天剑广场之上。
此地,已与炼狱无异,有熊熊烈火,在血水之上燃烧,上面飘着的,赫然是焚炼后的尸油。
或许,比起那一地尚且无人处理的尸骸,那位被火焰吞没的不幸者,才是当中的幸运儿吧!
“李师兄?”
李卫真实在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得心神大乱,就没有发现三丈外的石壁上,露出的半颗活人脑袋。直到后者喊了他一声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
见识到是何人之后,李卫真露出了一抹苦笑,好歹是自己认识的人,而且是活着的人。
“天情,你躲在那做什么?吓尿了吗?”
见李卫真还能开玩笑,雀斑少年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一跃而起,立于石壁之上。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我还能干嘛!忙活呗!”
李卫真愕然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所指何事,摇头叹息道:“我有点后悔,将那门神通赠予你了。”
雀斑少年连忙摆手道:“我可没对自己人下手啊!都是那些死有余辜的人!”
说罢,雀斑少年方才注意到李卫真提在手里的两颗人头,不禁好奇问道:“师兄,你怎么把那玩意拎回来了?”
李卫真无奈笑道:“他们,也是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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