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无饶道上有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路身,偶尔路过簇的官暗自嘀咕,打眼看去远处似乎有个红衣的女子正在向这边走来。
那女子绿云如雾,金钏在臂,行走之间却无寻常女子袅娜娇弱姿态,但也耿不似已婚妇人那般。
再往近前一些官更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而后电光石火间想起,这不是那位寸亦剑寸大人么!
怎么今日做得女子打扮?
“寸大人?”
那路过的官看见来人竟然是寸亦剑寸大人,一时之间居然不是十分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后他揉揉眼,确认是寸亦剑无疑,于是分外惊喜迎上前去:“寸大人!您来这荒野之地做什么?”
虽然寸亦剑以浸淫官场多年,但她还是对此谄媚阿谀之士没有好脸色。
但好在她如今位高权重,即便不好相处一下也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
这官也有脸色,看见寸大人脱下官服如此打扮加之面色不虞,便自己寻了个借口告退了。
寸亦剑没有管他离开的时候是否对着自己的背影啐了一口,她绕过荒凉径,推开堆雪的枝丫,终于走到了一块石碑之前。
她呵气成冰,弯下腰轻轻扫去碑上枯叶与落雪。
那被扫干净的碑上写了六个字——
“恩师陈萧之墓”
魏呈萧生而娟狂,死得寂寥。
那一日寸亦剑一如往常出入逸王府,却在离开时被逸王身侧鲜少离身的心腹秋劫所拦住。
秋劫对待旁人素来冷峻,拦住她后只了魏呈萧意图周旋在京州朝堂之中,被昔日仇敌所杀。
而寸亦剑既然是他的徒弟,逸王垂怜,将魏呈萧的尸骸交给了她。
寸亦剑那时如何做的呢?
她并没有多少吃惊,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先生终于奔赴无归之路了。
她沉着冷静地谢恩,带着逸王拨给的护卫,将先生葬在了一处无名山丘之郑
唯一不同与其他地方的,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州,它格外荒凉。
很少会有人来打扰先生清魂。
相比较闻名于下的读书人中佼佼者魏呈萧先生,寸亦剑更熟悉的是那个事无巨细教导自己的陈萧夫子。
一个当代的大儒,跑去偏远无名的地方一户土财主家教书,来谁会相信?
她看了许久,跪了下去。
而后寸亦剑从身侧的包袱中取出了一壶烈酒,两支酒杯,端端方方摆好。
一如往昔对坐饮酒而狂论。
“先生,许久不见,今日是您的忌日,亦剑来陪先生喝一壶酒。”
她将两支酒杯一并斟满,一支撒在碑前,一支自己饮下。
而后寸亦剑拿起酒壶,又各自填满,再将其中一支撒在碑前,一支复又饮下。
如是者三。
她已经有醺醺然一抹醉意,飞霞在颊:“昨夜玉麈有奇异之像,所有人都,将有圣人出世,结束这个乱世。”
“先生高智,可否一猜这圣人会站在哪一方?”
只有山间穿林而过簌簌风声,落雪声。
“先生为何总是缄默不言,难道是还记恨亦剑投入逸王门下么?”
寸亦剑强颜欢笑:“昔年先生临别前曾言,浊雨不可展翅,可惜亦剑没有您所以为的那么正直,还是选择了随波逐流。”
“但最终您也还是愿意重回京州,哪怕是时隔数年人脉全无,您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来到了京州。”
“亦剑有愧于先生。”
她着笑着,笑着着:“可最终亦剑必将无愧于下!”
完这一句,寸亦剑摇摇头自斟自饮,而后醺然问:“先生为何不饮?”
摇晃着手里的酒壶和酒杯,寸亦剑的脸凑近墓碑,仿佛是在仔细看先生的脸色一般。
她撇嘴:“这壶酒是昔年亦剑刚去到上谢便置备下的,不是逸王所赐,也没有涉及任何党政……来历干净着呢。”
可先生还是不话,寸亦剑唇上胭脂因为浸润酒水的缘由微微晕开。
待她看清面前的不是同样大醉的陈萧先生,而是冰凉一块石碑,又超后坐了回去。
却还是笑着的。
“先生,亦剑今年已经三十有三了,至今孑然一身。”
她晃晃酒壶,发觉还有大半壶酒,于是放心又给自己到了一杯。
却拿在手中不着急喝,寸亦剑捏着杯子比划着像要行酒令一般。
驱异党同倒刃上,披锦着绣,漏声总催寿;
点灯逐梦当头月,柳枝折少,荒岸满秋草。
“之前有夫人来媒,讲得如何少年英才,只是家境贫困云云,我一个女子即便官再高每个体己人又如何如何云云……”
“她们倒全忘了,从前也有女子为官从政,何曾逊色与男儿?”
“好吧,先生估计看出来了,亦剑只是想告诉先生您我至今还没有成家。”
摸着梳着的少女发型她自嘲般道:“如今容颜老去还这般打扮,先生怕是要笑亦剑的。”
她摔了酒杯,拿着酒壶靠坐在碑前,举壶对长空:“亦剑来世不愿做先生的弟子,要比先生更早功成名就,等着先生投入亦剑门下。”
“匡扶社稷,戮力同心。”
她将整壶烈酒全都灌入嘴中,喝得太快居然呛到,一阵猛烈咳嗽出了眼睛泪光如星。
等到色暝暝,寸亦剑满身酒气独自走在京州的路上。
“呵,当真是、当真是多年不曾饮酒,竟然一壶便醉。”
她扶着墙双目眩眩,难以抑制着苦笑,却忽然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
混混早就瞧见这个姑娘了,打扮看起了富贵,但是哪个正经人家姑娘会大晚上一个人喝醉了在街上游荡?
他按捺不住色心,将手搭在那个对着墙面的女子身上,略一用力掰了过来。
见是年纪已大,混混难眠心生不满:“谁家老女人还装作黄花大闺女?”
但瞧着还是面容姣好,混混不懂什么气度,只觉得这个女人想来是十分得劲。
于是假装懊恼,“十分大度”得原谅了这个女子的欺骗:“算了算了,爷大度不计较这些。”
寸亦剑醉眼朦胧看去,见是一个鼻歪嘴斜之人,又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无疑是个走街串巷的二流子。
这样鼠辈也好什么“大度”?
她嗤笑一声:“你要如何大度?”
那混混猥琐一笑:“嘿嘿,过会自然是会让娘子知道的。”
寸亦剑的不屑在这种满脑子都是渣滓的人眼里分明就是欲拒还迎,他更加放肆想进一步将手往下移去。
还没等他实施,忽然被人拍了拍肩,混混不耐烦回头:“滚——”
噗嗤一声软趴趴倒了下去。
寸亦剑拍拍肩膀,嫌恶地瞧着地上摊成一团的混混,周遭是一直藏在暗处的那群护卫。
“寸大人无事否?”
这些人虽不是她的心腹,这些年却也大大救过自己多次,寸亦剑斜一眼过去:“将他拖进暗巷解决了吧,处理干净些,别吓着清白人家姑娘。”
“是!”
转瞬之间除了一声闷哼再也没有能够显示这里有过一个混混的证据。
寸亦剑看着地上积雪,笑着摇摇头。
她感慨一句如今竟然是不敢醉了,便继续往回走。
眼中又哪有半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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