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掌 水云自后为同乡,自请为将

  雪落为水,疑是龙王多贪,欲封十三州皆为水国之疆。

  地间,行欸乃,水云自后为同乡。

  储毓病得不轻,终日觉得头晕胸闷,这般大雪也忍不住偷偷开着窗户透气。

  雪溸进来,将窗边的一瓶红梅浸湿了,那花瓣的颜色多如储毓唇上口脂。

  晏洗兵径自上前关了窗,对储毓道:“公主您怎么又吹冷风了?”

  储毓闻言失笑:“你怎么这般老成持重训话的模样?”

  又道:“本宫今日气色很不好么?”

  晏洗兵点点头,又摇摇头:“您今日选的口脂太艳了,可脸还是惨白的,叫人看着难受。”

  闻言储毓微微一笑,没有和她自己用惯了这盒口脂,从未换过。

  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招招手,晏洗兵便乖巧上前来:“你绑了昭儿的心上人,又去找破微君比试,是为了做什么?”

  晏洗兵低下头:“破微君一人一剑便可以破一国城池,又有斩杀他国国君的先例在前……我不放心。”

  “可你的这些都是旸国的事,是该昭儿和本宫操心的。”

  储毓看她低头露出黑黝黝的发顶,活像一只油光水滑的狸奴,她忍不住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她头顶的发旋儿。

  “你这般张哲武艺高强便只身涉险,那可是破微君,还好总归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储毓叹了口气,“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爹娘会如何伤心?”

  “我没有爹娘。”

  晏洗兵忽然。

  储毓一愣,赐公主封号不算一件事,她从前也曾经问过晏洗兵的身世。

  那时晏洗兵支支吾吾,只爹娘在千里之外,储毓联想着那人偷窃帝气的能耐多想了些,于是没有过多追问。

  眼下晏洗兵忽然这般斩钉截铁,带着决绝意味她没有爹娘,储毓着实未曾想到。

  “修平?”

  “我从刚出生就跟着师傅一起生活了,师傅从我记事起就告诉我,我是他选来辅佐公主您的将星。”

  “师傅最善幻术卜卦,腾挪山海,但是只托破微君来教导我武学,因为他他已经扰乱了旸国气运,若是我在同他修习一脉术法,必然为旸国气运所斥,也就帮不了公主了。”

  而破微君以武入道,下武学皆有相思同源之处,尽管晏洗兵喜爱枪法,也是可以指点教导的。

  但无论晏洗兵再怎么早慧,再怎么用枪如神,她也是有短胳膊短腿不能自己穿衣服的时候。

  时非谢又是绝对不能容忍用自己的仙术,去给一个哭得脸通红的女孩换尿布的。

  破微君自然更不能。

  彼时跟着破微君而来的余穷——那时她还叫李念之,也是个孩子,同样不能。

  于是时非谢去不知道哪里,提溜回了晏洗兵的姐姐。

  她是定的将星,可她的爹爹是个杀猪的屠夫,偶尔碰见了衣衫褴褛的叫花女,起了淫心。

  前后生了四个孩子,一个儿子刚出月便夭折了,一个姐姐侥幸活了下来,而晏洗兵又是个女儿。

  并且她刚生下来一脸红疮,屠夫便干脆把她甩在雪地里,最终是时非谢及时赶到将她带回家。

  三岁之前她体质孱弱,时非谢又只想着储毓哪里管她死活?

  只是令她沉睡在觉月洞中,以月华星宿闻养,后来江水所见的漏月光之阙,便是三岁之前晏洗兵的唯一襁褓。

  等三岁的时候,她的姐姐已经十二岁了。

  时非谢看这婴孩见他就笑,还颇为乖巧,也动了恻隐之心。

  便将她姐姐带来,只道有一层血缘情亲在应当会更好些,而她姐姐得知能脱离爹娘更是求之不得。

  时非谢没有透露她为何求之不得。

  孩子的记忆也不深刻,她后来根本不记得有过一个姐姐来照顾自己,还是余穷将一切告知了她。

  一夜余穷起来练剑,偶尔察觉晏洗兵的姐姐怀中抱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想要向悬崖边走。

  她心中觉得有些奇异便跟了上去,发觉她竟然抱着熟睡的晏洗兵,想要将她丢下山去!

  还没等余穷有什么动作,时非谢便出现在她姐姐面前,带走了晏洗兵。

  他是青阙君,下间有谁能在他的山上瞒过海?

  余穷又是愤恨又是不解,她便上前质问。

  “原来后来那叫花女年老色衰,又生孩子伤了身体,没有男孩子傍身唯恐被屠夫厌弃,便亲手把还不到九岁的二女儿……”

  “我那姐姐恨我干干净净得离开了这两个人,又恨当初为什么师傅带走的不是她,可她如何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个年纪受尽屈辱扭曲了心性的姑娘,不知道高地厚,不知道帝气将星,只看到自己满脚泥腥。

  她以为仙人是来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却没有想到仙人只是那她当一个照顾妹妹的佣人。

  甚至这个妹妹本该死去,却还干干净净活着!

  即便自己怀揣不甘想带着她一起去死,仙人也只是接走了妹妹,自始自终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没有多和自己一句话。

  恍如地上淤泥一般。

  “最终姐姐跳下山崖自尽而死,我甚至不知道那屠夫和叫花女是哪一国人。”

  晏洗兵生性开朗,却也执拗骄傲,她难以忍受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爹娘。

  听完这一切储毓不知如何好,如今以父为,晏洗兵竟然有如茨思想,简直不像该生在此时。

  但她还是怜惜得摸摸晏洗兵的脸颊:“无妨,你是你师傅的徒弟,也是本宫的义女,往后那行腌臜之类本宫绝不会让你沾染到分毫。”

  晏洗兵笑了:“所以这就是原因。”

  储毓看她,而她继续道:“修平如今是册封在案的旸国公主,为君上与公主解忧,为旸国解难,这些事本就是理所应当。”

  ……

  储毓道:“可你还。”

  “我能杀担”

  “你懂兵法么。”

  “我懂。”

  “你懂军心么。”

  “我懂。”

  “你懂治下么。”

  晏洗兵直直看着储毓:“我不懂,但是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够赢得了我。”

  有人骊龙颔下取明珠,有人孽凰自斩破生机。

  个求所愿,纵万死何妨?

  “修平自请为屿尚关外战事之主将,还望公主殿下应允!”

  话已至此,再无退路。

  储毓何尝不知若有晏洗兵出征,至少她可以安心将目光全都放在西境战争上,而不用多线来回。

  能够省去多少烦恼!

  旸国!

  旸国!

  她呕心沥血想要使其富饶强盛的旸国!

  而今却风雨如晦岌岌可危的旸国!

  可——

  她还是个孩子啊。

  “你,你是在雪里出生的。”

  “嗯,初春二月廿三日。”

  储毓咳嗽几声,晏洗兵立刻上前为她拍打顺气,过了好一会她的气息才平复下来。

  “修平,”储毓道,“待你得胜归来,我为你行及笄礼。”

  晏洗兵看着她苍白的皮肤,还有咳出的点点血迹,忍不住蓄泪于眼:“好。”

  你等着我得胜归来。

  我盼着你可以见到那一。

  宫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地间皑皑如大丧。

  而此刻距国史上记载的公主毓梦薨,还有七个月。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三岁孩童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须臾即过的七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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