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寂寞姜台洗碧血,重逢如何

  卿哉其实暗暗担忧过,江水是否会不愿与自己相见。

  自然他当时以为,这不过是无赌担忧而已。纵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江水这样做的缘由来,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疑惑责问,江水为何那般行事。

  他预备叩门的手顿住,守门的弟子哪里有卿哉的耳力,只是憧憬地偷瞄着这位大侠,顾不上疑惑为什么卿哉不进门。

  “兄弟,”卿哉低声客气道:“可否莫要告知你家大师兄,在下曾经来过?”

  面对着自己素来仰慕的侠客,弟子连连点头。

  一直到走出去很远,卿哉都没能反应过来为何江水不愿见自己。

  果真是因为什么毁容了么?剑伤,剑伤,普之下能够让全胜状态下的江水受伤毁容的剑客真的存在么?

  卿哉恨恨一拳撼动古木,簌簌秋叶,倦游不思归。

  “江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执着于一个不可得的镜中花水中月,若即若离,纵在身侧心上,却只有落魄时温存,白昼便魂梦皆醒。

  “江水……”

  卿哉从不知自己会为爱而不得而落泪,心中怅然若失,有种自此之后再无江水的预福

  不。

  他想,纵然是争夺掳虐,不择手段,自己也必然要得到江水。

  卿哉不信江水不爱自己,无论她是有如何苦衷,皆可一试!

  “生桑有事?”

  回过头又是郎月风清的笑容,卿哉早察觉到有人临近,脚步虚浮,果然是越生桑。

  而越生桑也不值是否瞧见了卿哉方才的失态,他向卿哉走近,而后斟酌道:“方才于人群中仿佛听闻有人高呼“江水“二字,可惜我这孱弱之身,遍寻不到江水身影,不知卿哉可愿与我一同找寻?”

  “……”

  卿哉笑笑,而后开口:“若是她见了你我,一个至今孱弱,一个功力亏损,也不知要生多大的气。”

  闻言越生桑也有些无奈。

  “总也没有一日痊愈的道理。”

  卿哉则笑:“江水也不是迷路的孩童,哪里需要我们寻去?依我看,你不如好生歇着,别等见了她来不及叙旧先讨了一顿责骂。”

  虽是笑言,入耳越生桑却难以开颜,他原本轻松的神色渐渐暗沉下去,卿哉留神看去竟有些灰败之气。

  不由引得卿哉询问:“可是哪里不适?”

  微抬起手止住了卿哉上前,越生桑皱眉踉跄几步站定身子。

  “难不成是旧疾发作?”

  卿哉顾不得越生桑的不愿便上前搀扶住,而越生桑却一只手按住双目,另一只手自卿哉臂膀之中缓缓抽出。

  不知为何的卿哉只得双手虚虚向前,以备他当真摔了。

  然而过了片刻越生桑的脸色渐渐好转,他也能再次开口言语,第一句话却是:

  “你为何不愿见江水。”

  苛责恍如质问!

  被这样盛怒的越生桑一时震慑住,卿哉心道分明是江水不愿见自己,他只是还未想好如何见她,见到之后如何开口。

  “卿哉,生桑自知无法责备你什么,唯望你能听进我那一句话!”

  “只有你能救她。”

  刹那间卿哉想起,那夜宴饮,豪醉之中唯有越生桑一人清醒。

  他所言全非醉话。

  卿哉喉头梗塞:“生桑你,你知道什么?”

  车且住,万重山里斜阳暮。

  风无凭,争求皆为青萍误。

  越生桑不愿再言,以他修养能够出这些话已经是备觉难堪,“罢了,我去寻她。”

  眼见越生桑便要拂袖而去,卿哉茫然在原地,握紧风锁剑,怅然不知处。

  喧闹潮流之中,有刀剑羁旅客,山呼看一场场拼搏比试。

  自人潮内走出的越生桑毫无意外地找到了平安客栈,那个枯坐桌畔的斗笠蒙面女子,端酒久不饮。

  “请——问”越生桑忍了忍,叫住二:“那位客人面前可还有空座?”

  二刚展开笑容,江水便放下酒杯,轻声道:“若是你,自然是有空座的。”

  越生桑坐在了江水的对面。

  隔着幂蓠乌纱重重,削瘦肩臂,越生桑一时竟然不敢相认。

  二人沉默许久,倒是江水先开了口。

  她是带着笑意的,竟然显得十分温柔:“都要你好生休息,乱跑来这姜台做甚?”

  “卿哉与我都十分担心你。”

  隔着重重的纱,越生桑实在难以看清江水的神情变化,只是江水似乎带着一些讶异与惊喜般开口:“他担心我做什么?我不是好端赌么?”

  又宽慰似的,江水道:“等我得了武林会的冠首,我领你去我师傅坟前拜拜吧,她——死之前都在担忧你。”

  虽然经过了几番死死生生奔波来去,江水已经不只是“青梗姑姑的徒弟”,越生桑也不仅仅是“师傅死前的诺言”,但江青梗一直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羁绊。

  困倦而又疲惫的一双眼。

  寂寞姜台洗碧血。

  越生桑几经克制,最终掖住自己衣袖,取下她手上斟满许久始终不饮的那杯酒。

  将它落在桌上。

  桌面上有酒有菜,大鱼大肉,但显然一筷未动。

  “二。”

  越生桑要了一壶茶,不算名贵,但清雅尚可入口。

  他替江水浅浅倒了半杯:“饮酒伤身。”

  谁知江水却陡然有些不知好歹道:“我就是医师,我知道伤身与否,何必你来。”

  而越生桑则苦笑一声:“好。”

  但江水还是在他的坚持下结果了茶,端在手中沉吟。

  “你气息不稳,体虚血浮,为何?”

  果不其然江水又来责问越生桑了,明明自己为他配制好了药,本该痊愈无碍,却又为何至今孱弱?

  越生桑不愿告知缘由,江水索性抓来他的手腕细细把脉,不过片刻便自胸膛起了一团怒火。

  她顾及着大堂之内不好给越生桑难堪,低声斥问:“你是如何对待自己身体的?怎么一副油枯灯尽之像!药呢!”

  反观越生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是油枯灯尽而已,生桑命该如此。”

  “荒缪!”

  江水恨不能拍案而起,她的声音从黑纱之后传来:“我所做的那些事,可不是为了让你寻死的!”

  “……”越生桑欲言又止。

  江水端看他能够出什么话来,可以清玦公子闻名的越生桑,又怎么会拥有一双能被他人洞悉所想的眼眸?

  越生桑一言不发。

  江水也不知他原本想什么,只是心中忽然有些惶恐,但是被自己生生按下。

  她起身,轻掸衣上尘:“罢了……你既然执意如此,我力有所逮,总不好违背你的心意。若你坚持,无论是何事,江水也不过是局外之人尔,便不聒噪叨扰了。”

  她言罢便云淡风轻似的上了楼。

  甚至还在离座前轻笑出声,道:“互不相干,总还有一段情义,生桑便祝我武林会上凯旋夺冠吧。”

  背后青昙双刀在被微风拂起的黑纱下流转光芒,还有一段柔弱白皙的脖颈,是墨色交织下唯一一节光。

  越生桑看着她直到衣角消失在二楼转角,便将目光凝视在桌面。

  滴酒未撒,杯茶未满,可那桌面上分明有混浊暗淡一滴水。

  没有谁应当瞧见江水的泪,她的泪有千钧重,可以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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